“传我命令，杀掉这里的所有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葛兰咆哮着下令道，“最后——烧光这里！”
第290章 亚当
维希回望着烈火中的库尔罗斯村，素来严肃端庄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了一抹脆弱而茫然的神情，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强忍着压抑住鼻腔中泛起的酸意，指甲却已深深刺入了掌心的肌肤。
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景，上一次，一位年轻的萨米尔骑士独自一人杀入火焰巨人的包围，硬生生将做好必死觉悟的自己从燃烧的废墟中抢了出来。
然而这一次，那个已经老得提不动刀的家伙和他的儿子一起留了下来，用最后唤起的冰风暴延缓了火焰蔓延的脚步——代价则是和所有人一起化为灰烬。
“婆婆，我们还能去哪”
库菈莉丝紧紧抓着她左手的衣袖，带着哭腔问道。
在女孩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年龄更小一些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被库菈菈抱在怀里，正不知所措地大哭着。
“躲开那些杂种的追击，去约瑟斯镇——”
维希努力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提振几分，“振作起来，孩子们，我们一定可以活着逃出去。”
“只有逃出去，才能让人类付出血的代价！”
维希再次清点了一遍队伍人数，一共是十个孩子，于是她叮嘱库菈菈姐妹各自看护四个，自己则从腰后抽出两柄短刀一正一反握在手中，准备随时应对追兵。
“现在开始跟紧我的脚步，如果遇到有人追击，我留下拦截，库菈菈和库菈莉丝各带一队朝西南和正西方向跑，不看到约瑟斯氏族的骑士绝不能停，记住了吗？”
年纪只是稍大几分的两个小姑娘连忙答应下来，下面那群刚刚懂事的稚童们也紧张地应了一遍，一行人当即转身钻进小路附近的灌木丛中，迅速朝约瑟斯方向奔去。
刚开始的十五分钟，队伍没有遇上任何追兵——猎狼骑士来自东南的兰尼亚城，火焰修士所属的耶罗分殿则在东面，看起来他们为了避免被哨兵发现选择了路径最短的突袭方向，尚未来得及完成对村子的合围，所以才留下了逃亡的缺口。
但维希仍然丝毫不敢放下警惕，和人类相处这么多年，她深深地感受到，或许这个种族在个体武力上不如萨米尔人，更难以与火焰巨人相媲美，但若论起狡诈阴险的程度，极北冰原所有本土种族捆在一起也赶不上对方的零头。
他们危险、复杂而善于变化，也许上一秒还在对你笑脸相迎约为盟友，下一秒便看见他们毫无征兆地将匕首捅入你的心脏，只能带着满腔不甘与怨念咽下最后一口气。
“再快点，孩子们，再坚持几个小时，到了约瑟斯就安全了！”
她看着一个个小脸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一面鼓励，一面默默消化着疼惜与悲痛的情绪。
约瑟斯镇一定是安全的么？
说实话她也难以确定，但作为距离库尔罗斯最近，实力排名稳居前三之列的萨米尔氏族，至少希莉亚家族最擅长的那一套突袭战术很难对其奏效。
一般而言，只有在人数相差不大、高端战力占据明显优势，且对方毫无防备的前提下，才能猝然发动一次成功的突袭。如果不是库尔罗斯大量战力被派到了数百公里外的兰尼亚前线，又遭到了耶罗火焰分殿的蒙骗和背叛，绝不至于被葛兰.希莉亚这么轻易地毁灭。
相比之下，实力还要强悍数倍的约瑟斯氏族就是一块人类啃不动的硬骨头，从猎狼骑士发起袭击的方向判断，他们明显是绕开了兰尼亚-约瑟斯一线的萨米尔大部队穿插到了这里，如果约瑟斯氏族已经被击溃，那么绕行这条路线根本没有意义，直接平推过来就好了。
虽然她带的是一群孩子，但好在萨米尔人的平均身体素质足够突出，一刻钟时间队伍已经奔行出十公里左右。
库尔罗斯方向杀戮、焚烧、马蹄与刀剑的声响已经模糊到渐不可闻，周围只有午夜寒风的低吼与雪花撞击在树丛上的扑簌声，铅灰色的天幕之中，黄金树的光芒温柔依旧。
“维希婆婆.”
队列前方，一个刚满八岁的萨米尔男孩一边奋力奔跑，一边红着眼眶小声道：“爸爸妈妈都死了等我们到了约瑟斯镇，那里的骑士叔叔们会帮我们报仇吗？”
维希愣了一下，果断点头道：“会的，从今往后，每一个还活着的萨米尔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复仇，直到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
男孩低头狠狠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再抬起头时，小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那样的话，等我——”
簌！
箭羽撕裂空气的声音乍然响起，一道黑光从夜色中一闪而逝，紧接着耳畔才传来弩弦释放的脆鸣！
一根足有拇指粗细的粗大箭矢斜向贯穿了男孩的整个脖颈，带着飞溅的血花射向他的身边，凭借余力射杀了库菈菈怀抱的婴孩！
小姑娘沐浴在滚烫的血液中呆滞了一秒，紧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崩溃大叫！
下一霎，蝗虫般密集的弩箭从斜前方的土坡后面攒射而来。
“趴下！”
维希呐喊着挥刀挡在孩子们前方，将两柄短刀舞成一片冷光闪烁的涡旋，箭杆崩碎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却仍有弩箭从她防御不到的死角逃逸过去，瞬息便将两名来不及卧倒的孩童射翻在地！
“啧，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土坡后面，一名铁甲之外罩着火红斗篷的火焰副主教嫌恶地摆了摆手，“你们退下，换修士上。”
前方四名手端滑轮弩的猎狼骑士向后退去，一排手持火焰印记的习武修士口中发出祷词，抬手间凝聚出十余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挥手砸向维希和她身后的孩子。
百步之外，年迈的医师瞳孔中倒映着扑面而来的烈火，干裂的唇齿间发出了绝望而不甘的嘶吼——如今的她已是风烛残年，可即使是在当年的巨人战场上，她也无力在如此密集的火焰祷告下护住那群孩子。
恰在此时，另一道烈焰凝成的墙壁蓦然在他们身前立起！
更加精纯凝练的火焰与飞射而来的火球碰撞在一起，掀起激荡的爆炸与热浪！
火墙挡住了习武修士们的祷告轰击，副主教瞪大眼睛想要分辨清楚对手的面目，可他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一道魁梧的身影便从尘烟之中暴射而出！
那人带着燃烧的血气与狂怒的咆哮扑向习武修士的队伍，挥拳砸向最前方一名修士的面门！
噗的一声闷响，那颗头颅像是被战锤砸中的西瓜爆裂开来，冲天而起的血雨中，他们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盗火者——亚当！”
第291章 火蝶
这是亚当第一次杀死曾经身为同袍的火焰修士。
即使在曾经最艰难的逃亡时期，面对火焰圣堂和北境贵族们无休无止的围追堵截，他也始终恪守着不对同袍下杀手的底线。
因为他是火焰监视者，是习武修士中最坚不可摧的刀锋，而非那些为异端力量所蛊惑的软弱叛徒。
但这一次，他选择不再忍耐。
亚当宛如一头沐浴在火焰中的野兽，疯狂地冲入土坡后方习武修士与少数猎狼骑士组成的阵列，短兵相接的凶险局面下，修士们来不及释放祷告，纷纷拔出武器围杀而来。
然而亚当面对如林的刀枪根本不闪不避，高墙般魁梧的身躯笼罩在火焰庇护中，硬生生撞了上去，锯齿大剑与火纹刀劈砍在火光上爆发出金铁交击的轰鸣，继而被烈焰灼烧、变形、崩碎！
“不可能——”
“他的火焰庇护怎么可能这么强大？！”
漫天飞舞的金属碎片宛若一枚枚细小而幻灭的镜面，反射出无数道动作同样迅猛狂暴的身影，亚当尽情释放着监视者千锤百炼而出的搏杀技巧——拳击、肘砸、膝撞、肩顶，凡他所至之处，四周的修士与骑士脆弱得就像人形的纸片，举手投足间便化作残破的尸首倒飞出去！
负责坐守此地的耶罗分殿副主教温德尔眼见着飞速减员的属下，浑身颤抖着想要向后逃去，忽然，亚当猛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红眸笔直对上了副主教的眼睛！
“啊——”
那凶兽般的眼神像是在温德尔心脏上猛攥了一把，冷汗如同决堤的河水瞬息打透了他背后的衣衫，连同仅存的少许理智也随之崩溃！
那个在圣堂与镇守府数月围剿下存下来的叛逃监视者，竟然是这样的怪物么？
他顾不得所剩无几的部下，尖叫着转身逃离，然而只是刚刚迈出两步，一片狂暴而炽烈的光芒便从背后倾泻而来，驱散了周遭所有黑暗，仅余身前一道自己投下的黑影，在光明中显得无比黯淡而单薄。
火光湮灭了一切，爆燃而起的人形火炬照亮了整片荒原，也映照出远处影影绰绰包围而来的数百道身影。
“亚当——”为首的耶罗主教尤利安率众而出，“你勾结萨米尔人盗走禁忌祷告，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发现你罪行的副主教温德尔与二十二名圣堂同袍！现在，我奉第三席大主教尤诺大人之意志，下达圣堂对你的必杀令。”
伴随着他的话语声，火焰习武修士们纷纷拔出火纹刀与火纹锤，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红色的兜帽之下，每一双不同的眼睛之中都流露出同样憎恶与仇恨的情绪。
“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只是为了把萨米尔人拖入战火.”
亚当死死盯着尤利安巨盔之下的铁面，似乎想要看穿面具背后的真容，“这绝不是尤诺大人的决断，绝不可能！”
他愤怒的质问声回荡在空旷的雪原上，没有人回答他。
斯洛文斯、克朗格、米兰、库尔罗斯.当无数人类与萨米尔人的鲜血汇流在一起，凝聚成双方都无法承受的重量之时，真相如何，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尤利安的黑铁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地挥手，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一直冷眼旁观的维希握紧了手中的刀锋，再次将仅剩的六个孩子聚拢在一起，如果库尔罗斯氏族注定要在今天灭亡，也一定要在她战死之后。
亚当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自己的恩人，他能做的只是鼓起自己所能调动的最精纯的火焰神力，在他们身边凝成一道庇护之墙，随后转身面对冲锋而来的昔日同袍。
只有杀掉足够多的拦路之人，才能为身后的人们搏出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冰凉的空气涌入灼烧的肺部，再蒸腾成澎湃的热浪从容呼出——
下一秒，亚当立足的地面在他急促的发力下轰然爆碎，激荡而起的雪浪中，他化身一颗怒燃的流星，笔直撞向人群中央的主教尤利安！
“叛徒！”
“凶手！”
“杀了你”
周遭传来的谩骂与诅咒如同耳畔掠过的清风般微不足道，亚当的瞳孔中只剩下了那道盘石般臃肿的身影。
他冲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所有试图拦截的修士都在接触的瞬间燃烧成焦黑的火炬，再被随之刮起的狂风碾碎成灰！
亚当来到尤利安身前二十步一跃而起，身躯在拔升过程中完成蓄力，右手反握库尔罗斯人为他打造的龙矢短匕，居高凌下地斩出一记长逾十米的火焰刀光！
当——
尤利安向上挥锤，主教大火锤挡住了斩击，胯下的战马却不堪重负，浑身关节爆发出一片血雾，哀鸣着倒毙在地！
紧接着，他臃肿庞大的身躯以违逆常理的方式腾跃至半空，反手将大火锤高高举过头顶，裹挟着恐怖的劲气砸向亚当，两人同时倒飞出去！
落地的一瞬间，主教与前监视者再次向彼此发起冲锋，舍弃一切华而不实的招式之后，每一次攻防都是肉体与火焰神力最直接的对冲与碰撞。
耶罗分殿的数百名中阶修士仍然不懈地向亚当发动攻击，然而他们拼尽全力发出的祷告神术甚至来不及波及到战场中心，便会被两人战斗的余波撕成紊乱的能量，其余近战手段更是难以跟上亚当与尤利安瞬息百米的移动步伐。
另一端，燃烧不休的庇护之墙外，火焰修士们不知为何并未发起攻击，只是在外围制造了数重包围。
尤利安凭借一身巨力强行抓住亚当的手臂，拧腰发力将他甩砸向地面，刹那之后，嘴角溢血的亚当又从砸出的巨坑中暴掠而起，一记重拳砸碎尤利安的半边头盔！
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一幕仿佛正是复刻了昔日火焰巨人之间最野蛮、最直接的战斗方式，只是交战者从巨人换成了继承火焰之力的人类修士。
转眼间，亚当浑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好几处关节骨骼也呈现出异常的扭曲。
另一边，尤利安的大火锤不知何时断成数段丢在一旁，主教盔甲也被生生砸出数十个深浅不一的坑洞，肉眼可见坑洞彼端烧焦的血肉、骨骼与持续缓解伤势的疗愈火光。
又一次势均力敌的交锋之后，两人拉开百米喘息着盯视着对手，亚当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凝重与隐藏极深的焦虑，尤利安则显露出深深的恐惧与忌惮。
他知道比起自己，此时的亚当绝不是全盛时期的战力——更可怕的是，打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亚当用出任何一式来自巨人祷告书的禁忌祷告。
身为执掌一地分殿的火焰主教，尤利安当然也接触过巨人祷告书的复刻本，但其中记载的内容相比传统火焰祷告实在艰深太多，截止枢机主教会议决议销毁全部复刻本之前，他也只是刚刚掌握了几分皮毛，还远不足以将其应用于实战。
但亚当不一样，尤利安深知对方天赋远在自己之上，又多接触了巨人祷告书这么久，甚至不惜为此叛逃——这样一个危险凶徒，为什么到了此等绝境仍然不肯使用禁忌祷告？
然而，两人各自警惕的凶险对峙只持续了区区数息便被外力打破。
纷乱的马蹄声自远处驰来，葛兰.希莉亚领着一众猎狼骑士从库尔罗斯方向赶来。
她翻身下马，不耐地推开围拢在庇护之墙周围的火焰修士，拔出腿侧的匕首试探性地往墙内伸了半截，顷刻间匕首前端便被熔为铁水。
“啧啧，这种程度的火焰庇护，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呢——”葛兰舔了舔嘴唇，以夸张的语调称赞道，“喂，那位亚当小哥，交出巨人祷告书，加入希莉亚家族，我保你不死，如何？”
“葛兰阁下！”尤利安怒声打断道，“按照我们的约定，库尔罗斯交给你，我不干涉，这里的事情由我全权处理，你也不能插手，阁下难道忘了么？”
“约定？呵呵呵.”
“没错，是有过这么个约定，”葛兰摸着下巴笑眯眯道，“不过这项约定可不是跟你做的，半天拿不下一条丧家之犬的废物，也配跟我谈什么约定？”
“你——”
“我说你啊，连与人厮杀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她把手掌伸进衣服里摸索着，片刻之后摸出一件看不清的物事，“啊，终于找到了。”
“要杀人，当然奔着他的弱点去啊——你说对吗，亚当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