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封印升起之前，新党曾经策动在北伐军中安排的细作，想要散播亚坛方面三大王朝开战的消息，以此动摇军心，”路西亚回忆着那个名叫卢修斯的士兵，摇头道：“但那些高坐庙堂目空一切的鼠辈永远不会理解，哪怕是混有杂质的钢铁，历经千锤百锻，烈火焚身，冰霜淬骨，也会铸成一柄纯粹到不容任何阴谋诡计玷污的名刀。”
靠在他怀里的女王与有荣焉地微微一笑，道：“我当时还以为那些细作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甚至暗中准备了一支精锐教众追踪在后，想着万一事有不谐出来替你弹压局面，但没想到你蛊惑人心的本事远超我的想象，硬是靠那八千残军打穿了王庭三十万巨人的合围。”
“若不是这样，也没机会燃烧本源，等来陛下亲自救我。”
“哼，还说呢，这次计划中断，你欠我的债不仅没还清，还得翻倍计算！”
“算，都算，我从不赖账，这回说清楚你的计划，等我帮你完善一番，保证翻倍完成！”
女王白了他一眼，收回抱住他的胳膊，重新拢住双膝，却还是微微倚靠身躯任由他抱着，酝酿片刻道：“刚才说这些只是让你这个早早就一头扎进北境泥潭的笨蛋理清楚前因后果，新党那边为了表示诚意，往北面透露了玛莉卡重伤休眠的消息，巨人王庭疑心有诈，也派维基亚专程率军南下，在罗格哈尔防线亲眼确认了法环熄灭.之后两边勾结起来对你的明枪暗箭自不必提，当时我已经以第六始祖奥菲莉亚的身份潜伏到了王庭高层，我所关注的不是这些细枝末节，而是法环熄灭这件事本身。”
“不管此事背后藏了多少阿尔法、密使和新党虫豸们自以为因势利导的缜密谋划，有一件事他们总归是瞒不住的——玛莉卡和阿尔法那场交锋，两方都必然伤势极重，而维系黄金律法的载体，那枚由生命法则具象而出的艾尔登法环，也必然衰弱到了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程度，加上此刻阿尔法和欧米伽之间本就脆弱到轻轻一碰便会崩溃的平衡，现在的黄金树脚下已经不再是那座坚不可摧的盛世王城，而是一座蓄积到了极点，只消一点火星便会彻底引爆的火药库。”
她看了一眼脚下伺机待发的地脉大阵，轻声道：“而我为祂们准备的不是什么火星，而是一座沉默了两千年，只待今日爆发的火山。”
“交界地规模最大的熔炉地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浩瀚能量，在定向引导之下一鼓作气冲入王城，暂时失去真神掌控的法环在海量卢恩倒灌之下势必直接崩碎，裹挟着更多的卢恩沿着黄金树身以山崩海啸之势涌入地下，涌入那五根指头体内。”
“你应该见过那些爬附在牲畜体表，用口器吸食鲜血，肚子胀得像一颗血珠的蚊虫吧？”
“刚刚败给玛莉卡，正处虚弱之中生怕自己被另一半自己吞噬的阿尔法大人，我想此刻正是吸得忘乎所以——你说，要是鲜血逆流的速度骤然超出预期几万倍，以至于充沛到蚊虫上千年都吸食不尽的血液一股脑涌入它的腹腔，会发生什么？”
“噗。”
她抬起一只纤纤玉手，做了一个爆开的手势。
“祂会拖着祂的兄弟，和祂的走狗一起，炸成一团鲜艳的血花，死得就像一只真正的虫豸。”
路西亚凝视着那双幽夜般的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纵使他在许多时候都自认冷酷无情，然而面对卡特佩拉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出的疯狂计划，在直击灵魂的震撼过后，犹然令他感到阵阵余悸未消，深深自愧不如。
这样的计划，他做不到，甚至永远不会想到。
“按照这份计划，地脉卢恩洄流王城之后，黄金树连同整座罗德尔都会被无序爆发的能量炸成碎片，八百万黄金之民，以及数千万生活在亚坛中部的平民百姓.都会死。”
卡特佩拉眸光晦暗了几分，却依然不作回避地直视着他，认真道：“我知道。”
“以无上意志之能，即使是正面接受最大冲击的阿尔法也未必会死，欧米伽充其量只是重伤，之后非但不会死，还会以混沌意志为主导接掌所有余下的力量。”
“我也知道，”她的双眸重新明亮起来，“然而彼时祂的力量十不存一，而你，能够凭借此地余下的地脉卢恩更进一步，先灭卡列琉斯，再消化掉整座巨人王庭的遗产，最后集龙月两国会同神皮教众之力君临亚坛，没有了玛莉卡和葛德文，你就是天下唯一的神与王——区区一只孤魂野鬼，于你而言，弹指可灭。”
第551章 圣女
“那你呢？”沉默许久，路西亚终于轻声道，“作为这项计划最初的‘火种’，身处地脉源头，你所承受的能量冲击会比玛莉卡更重换句话说，最想复仇的你，会死在所有仇人前面。”
女王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闻言唇角轻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这最后一句。”
路西亚没理她。
她低下头，脸颊贴上他的胸口，闭上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沉沉呼出一口气，道：“不过，谢谢你的答案。”
“可在我的世界里，卡特佩拉早就死了.一半死在了一千年前那个流星击破天幕的清晨，一半死在了一百年前，玛莉卡背叛我的那个午夜。”
路西亚依旧无言，只是微微收紧了抱住她的手臂。
“她告诉过你禁忌之战的历史吧？”女王静静体会着这份温暖，语调轻缓道，“对她那样的人来说，身负古龙王族传承，自身又天赋异禀的你，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合作对象，所以只要到了你应该知道某些真相的节点，她便会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我需要知道的一切？”
“一切，”女王嘲讽地笑了笑，“因为我们的永恒女王，只会在你不需要知道的地方，隐瞒那百分之一无关痛痒的真相。”
路西亚摊开一只手掌，神力涌出，代表生命神术的金光和代表命定之死的黑焰环绕掌心无声盘旋。
注视了那泾渭分明的两道光芒片刻，他挥手散去神力，道：“我从未百分之百信任过她，但直到上次你为我治愈本源之创后，一些怀疑才越发清晰起来——被称为‘死之女王’的你，为什么会在生命法则层面拥有神明级别的造诣，按照交界地众所周知的历史，那本该是独属于玛莉卡的权能。”
“在拉达冈出现之前，她就是秩序意志唯一的代言人，即使当时她手中还没有法环这样能让法则在物质世界具现化的神器，但以她对生命法则的掌控，也绝不可能被任何人盗用。”
“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你，其实是玛莉卡之前上一任生命法则的执掌者。”
他微垂目光，凝视着这张风华绝代，却在过往千年中令无数强者畏如蛇蝎的美丽容颜，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发生那场隐藏在历史之下的变乱，你，才应该是君临天下的永恒女王。”
偌大一座空间结界，此时仅剩他们两人，无声的静谧在彼此之间沉凝良久，女王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言简意赅评价道：“大逆不道。”
“好啦，”她拍了拍他的手臂，轻轻脱出怀抱，慵懒地舒展腰肢，叹息道，“反正我既不如她谋算深远，又早早承诺了你告诉你一切，现在也就只能替你补上那百分之一无趣的真相了。”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村子么？在一切故事开始之前，我们都生活在那里——那片曾经唤作幽影岛，如今被少数知情者们称作‘幽影之地’的地方。”
“有人说那里是熔炉巨树所有根系发源的起点，也有人说那里是孕育上古众神的摇篮，但对我和玛莉卡来说，那里只是家乡，只是一座除了温暖的炉火、甘甜的苹果和絮絮叨叨的婆婆之外再无任何值得记忆之处的村子。”
“三千年前，第一场流星雨降临幽影岛，夜之民带来了月神信仰，我们的先祖成为了交界地最初的月神信徒，且因为与生俱来的悠长寿命、智慧头脑和优秀法术天赋，被三位月神册封为最早的黑夜女巫，与夜之民一起开创永恒教派。”
“随着时间的推移，塞勒涅、潘狄娅与露娜展现的神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上古先民，那时的交界地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人类，那些披鳞带角的古代蛮族在巫者村附近结寨而居，奉人数稀少却远比他们强大的巫者为神使，渴盼凭借积年累月的效忠与侍奉获赐神祇的恩典。当然他们也实现了夙愿，在永恒教派的引领下，他们建立的文明成长到了原先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但那是后来的事了。”
“八百余年后，第二场金色的流星雨伴随着五指梅蒂尔降临交界地，祂同样选择了幽影岛作为自己的第一站，却并未选择直接与永恒教派争夺信仰，而是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默默展现着一位神祇的‘宽容与慈爱’，站在古龙王朝身后，与永恒先贤一起创造了辉煌鼎盛的星月文明。”
“彼时，在北耸立于亚坛中心的永恒之都规模远胜今日的罗德尔，在南高悬于宁姆格福上空的天空之城亦是旷古绝伦的造物奇迹，每一个星月之民都为自己生活在那个璀璨时代而骄傲自豪，万族之间虽有纷争，却毫不影响文明进程的日新月异。我们的脚步跨越了天空、大海、高山，乃至曾经被认为不可逾越的雾海，将文明的种子洒遍了每一寸荒蛮之地，就连如今雾海彼岸所谓不服王化的‘无信之民’，深究起来亦是当初那些开拓者们的子裔。”
“所有人都相信，交界地文明突破位面的封锁，如当年自天外降临的神祇一样迈向星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孕育了这一切，如同父母般慈爱的众神也应对此乐见其成。于是全世界的导师和学者们夜以继日地推进着对法则的研究，永恒之都、天空之城、巨人王庭、兀德王朝、祖灵文明乃至死亡国度的众神都在幕后默默助力，也许只要再过百年，凡人与神祇之间的壁垒便不再不可逾越，我们便能如你所言一般沿着法则之路逆流而上，真正洞悉世界运转的本源。”
“作为巫者村那一代的圣女，永恒神殿未来的教宗，我和玛莉卡自然把这当成了自己毕生最重要的使命，至少离开巫者村，前往永恒神殿接受培养的时候，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那时村里收到了永恒之都即将举办魔法大会，并将公布一项划时代级魔法的消息，凡文明所及之地，所有国家的使者与游客都在向那座大陆中心的世界第一大城汇聚，我们比计划早出发了三天，就为了好好玩一场，体会一番村子里从未有过的热闹.”
女王皎若明月的面庞低垂下去，白袍之下的肩膀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可就在那里，我们看到了那颗贯穿天穹的灾厄之星，看到了天空城的破碎，以及永恒之都的陨落。”
第552章 七个长夜
“在那场灾难中，我和玛莉卡失散了。一头五十米级别的坠星成兽就砸在距离我们不到五米的位置，那时我还很不擅长打架，被一尾巴抽成重伤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两位大导师拼死把我送进了永恒之都的地下工事，但玛莉卡.他们告诉我，她被星兽吃掉了。”
听到这里，路西亚沉重地出了口气，或许命运有时就是钟情于如此无情的玩笑，曾经情同姐妹的两位圣女，就从这一刻开始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那之后，艾丝缇的封印彻底阻绝了永恒遗族与地表世界的联系，我亲身经历了星月末裔们与邪神眷属之间历时百年的血战，也亲眼见证了在那座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因为理念不同引发的分裂。”
“我们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了永恒教派，追随我的人们尊我为首任教宗，我也率领他们重塑了教派的最初秩序——参照曾经永恒神殿的制度，我在众多黑夜女巫之上设立了双生圣女，选拔出每一代最出色的两位女巫，从中培养下一任教宗的人选，其中一人会继任教宗，另一人则会继承‘寂灭者’的名号，执掌剑士部队，成为教宗身边最可靠的锋刃。”
“寂灭者？”
路西亚想起了那位和托普斯同一时期追随自己的黑月圣女艾德琳娜，问道：“可据我所知，如今永恒教派的领袖自称‘教皇’，同时废除了双生女巫制度，改为以三位月神神眷者的标准设立三圣女，里面虽然也有一位‘寂灭者’，可与你所说的相比，圣女在教派中掌握的权力恐怕早就大不如前了。”
“不过又是些争权夺利的伎俩罢了。”女王嗤笑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而越是在资源匮乏而又看不到希望的地方，越是会冒出一群又一群野心勃勃的蠢货争夺那些渺小不堪的权柄和利益，就是因为这样，永恒末裔才分裂成了三座永恒之城，兀德人也把自己弄成了那个半死不活的乌鲁王朝。”
“这两百多年里，我受够了这一切，所以当卡利亚先民推动那项看似愚不可及的计划，试图找到艾丝缇封印的薄弱点，耗费百年光阴开凿出一条重返地表之路时，我成了高层中唯一支持他们的人。幸运的是，他们真的成功了。”
“禁忌之战结束后两百八十七年，卸任教宗的我和仅存千余人的卡利亚先民一起，穿越那条十几代人前仆后继开辟出的狭长隧道，第一次目睹了复苏时代的星空。或许是因为恐惧，又或许是因为自觉缺乏报仇雪恨的力量和时机，绝大多数诺克斯人和乌鲁人都选择留在地底，等待他们所谓‘黑夜之王’的降临，但我已经等不及了。”
“在那片重归蛮荒的土地上，我拼命寻找着玛莉卡和其他永恒遗族的踪迹，同时试图和天空城重新取得联络”她偏头看了一眼躲在石堆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小狐狸，眸光复杂道：“因为担任教宗的时候，我的亲卫们发现了一处位于艾丝缇眷属活动区域腹地的遗迹。”
“大抵是在永恒之都坠落的同一时期，一颗流星击穿了地底世界上方厚达数万米的岩层，在那里留下了一座庞大陨石坑，方圆数千里内的邪神眷属都对那里视若禁区，哪怕它们后来被永恒遗族全面击溃，也没有哪怕一只星兽敢往那个方向逃跑。”
“直到那时我们才发现，坑内最深的地方斜插着一截残缺的翼骨，周围还残存着数十滴赤金色的血液。”
路西亚神色剧变，玻列琉斯关于雪莉身世的猜想瞬间浮现在脑海中央——卡特佩拉曾说她诞生于永恒之城，玻列琉斯则一度将她误认为母亲的尸体.事到如今，真相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卡特佩拉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是啊，我刚见到那截残骸时也感到不可置信，一段两百年前的骸骨，却依然散发着君王级的力量波动，而那些残存的血液也依旧如同刚刚洒下般光彩如初，在场绝大多数实力在英雄以上的永恒高层都抵御不了那扑面而来的精神威压，浑身颤栗地跪了下去。”
“也许正是你母亲的安排，在那之后，我连续做了七个夜晚的长梦。当时的我实力已经与今日的你不相上下，所以你应该清楚，对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根本不存在什么完全出于巧合的梦境，精神领域的一切异动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在那些梦里，我感知到了赫拉瑞斯陛下还活着，并且从她那里接触到了帝皇计划，换言之，我就是她亲自为你安排的引路人。”
“那七个长夜之后，赫拉瑞斯陛下的翼骨就失去了某种灵性，转而‘退化’成了单纯蕴藏着至强神力的材料。当时的地底世界领袖们经过讨论，先在诺克隆恩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祭奠仪式，又在繁琐复杂的告罪之后祈求龙神陛下恩准他们用那截翼骨打造弑神武器.我当时没有反对，因为在第七夜的梦里，她笑着对我说她早预想到了这一切，还说如果一截骨头就能带给那些恐惧的人们一些久违的勇气的话，倒也算物尽其用，反而是那片沐浴神血的遗迹，她嘱托我要尽量保存下来，说以后会诞生某种奇妙的变化也不一定。”
“于是我命人那座遗迹彻底封存，如今看来，雪莉就是诞生于那片土地的特殊生灵，她的血脉很大概率直接来源于那些龙神之血，但其中具体的联系，恐怕只有等你亲自到了永恒之城，取回那柄弑神之刃并且踏足那座遗迹才能知晓。”
路西亚轻舒一口气，道：“再之后，就有了瓦尼亚河谷那场刺杀和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是，”女王答道，“四年前，我同时向卡利亚使团和天空城使团派出了刺客，但作为主力的三名贵族却是早年密使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萨缪尔到死都不知道，他真正的任务其实是用他的命作为帮你开启记忆战场的第一缕火光。”
“这一切本该来得更早，可正如我刚才说的我向天空城发起的联络杳无音讯，法姆.亚兹拉已经从曾经的宁姆格福上空漂流到了远东地区的风暴海上，整座城市周围笼罩着普拉顿桑克斯陛下的时空风暴，哪怕是君王级强者都无法靠近，因此原先找到你沉睡的至尊之卵，推动帝皇计划的安排也只能无限期推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