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大人，内务官大人——外面，城外城外有人打起来了！”
卫兵神色慌张地冲进议事厅，语无伦次地禀报道。
“慌什么，”克莱维尔微微皱眉，“慢点说，什么人打起来了？”
卫兵的表现实在让他难以理解，按理说执政厅的卫队都是奥尔文斯近年一手培养的精锐，即使遇到紧急敌袭也有标准化的高效应对措施——现在这是怎么了，就算有人大规模聚众斗殴，也不至于慌成这样吧？
“回禀大人，我们也暂时无法判断那两人的真实身份，据目击者说，两人开打前曾在一家酒馆里提到过彼此的姓名”
卫兵说着用发颤的手掌摸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最新的记录，“对，他们的名字是奥雷格和英格威尔。”
“奥你说什么？！”
乘坐马车奔向城北的路上，车厢中的克莱维尔和奥尔文斯面面相觑，半晌，后者才好不容易组织起语言，小声道：“喂，你说，这是巧合么？”
“不能是吧.”克莱维尔也有些神情恍惚，“一刻钟前我们还在发愁没有合适的人选率部北进格密尔，现在就一下送上门两个，偏偏还是这两位。”
“偏偏他们还打起来了！”奥尔文斯补充道。
克莱维尔审视着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同僚，沉默了几秒，道：“我怎么感觉你还有点兴奋？”
“啊？”奥尔文斯像是从臆想中惊醒似的，猛地怔了一下，随即讪笑道：“可能.可能有点吧？”
“那可是奥雷格和英格威尔啊——风暴王的双翼，屹立于所有风暴骑士的顶点，比及奥陶琵斯、志留亚和穆格拉姆也不遑多让的存在，”他的瞳孔中充斥着神往之色，“也是我们这些后辈们毕其一生追赶的目标。”
马车刚一驶入北城，两人便听见了城外遥遥传来的雷鸣般的震响，随着距离的不断接近，震响声也愈发撼动人心，居民们大都紧闭门户战战兢兢地躲在家中，唯有城卫军强自按捺着恐惧登上城楼警戒眺望。
真正抵达城北时，恐怖的劲风裹挟着数之不尽的砂石扑面而来，宛若冰雹般砸在马车外壁上，奥尔文斯手持大盾掩护着克莱维尔跳下马车，二者并肩望向战场方向，只觉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场海域深处呼啸而起的飓风！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凯伦城北早年的护城河，近两年开始扩建新城后，执政厅在北边更远的位置规划了新的河道，故而已经中断了老护城河的供水，却还没来得及将河沟填平。
可就在这短短的半小时内，整段河道已经被从头到尾犁了一遍，利刃交击的罡风将河沿切割得支离破碎，河段中央甚至化作一个方圆百米的巨型冲击坑。
崩碎的巨石与弥漫的尘烟中央是一道直冲天际的龙卷风，两道极速闪烁的身影撕扯着空气，双剑与大戟的碰撞激发出狂暴的气流涡旋，飞溅的火花如同云层深处游走的雷电，让人根本无从分辨交战者的身形！
“这，就是风暴王双翼的力量么”
奥尔文斯呆呆地注视着风暴中心的战场，震撼的神情中隐含着蓬勃生长的喜悦与野望。
自骑士这一概念诞生之初，便没有任何一位骑士不希望成为主君身边至坚的盾牌与至利的锋刃，更没有任何一位骑士不希望自身能够成为这样强大而荣耀的英雄！
双剑相交，斩出一道星光般璀璨的十字剑芒，大戟则犹如一头从天而降的怒龙，反向劈出一道漆黑霸道的罡风！
两者碰撞的中心点处，仿佛空间都在这一瞬间坍缩下去，霎时间，可怖的能量先是凝聚成一枚几不可见的黑点，继而宛若乍放的超新星疯狂爆发开来！
澎湃的冲击波居中撕碎了缠绕在两人周围的龙卷气旋，两道身影被气浪裹挟着流星般倒飞出去，各自在残破的大地上几经碰撞，又将双剑与大戟插入焦黑的泥土，扬起的碎石与尘烟好似两条翻身的土龙！
直至退出百米开外，交战的两人才终于稳住身形，然而他们散发出的神力气息仍旧如战意一般沸腾，周身的空气都在高温烧灼之下变得扭曲幻灭。
“没想到，在黄金树下俯首当了十多年鹰犬，你的身手倒是没有退步多少。”英格威尔肩扛大戟，斜睨着奥雷格道。
“是你进步了许多——”奥雷格振剑掸灭剑锋上属于英格威尔的神力，归剑入鞘的同时头也不抬道，“换作十五年前，你至少得在床上躺半个月。”
英格威尔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冷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而是神色冷淡道：“既然是去办你家主子在北境的差事，为什么不从南境直接走罗德尔传送门，绕道来凯伦做什么？”
“葛瑞克不是我的主君，”奥雷格平静地驳斥道，“还有，难不成凯伦是你的地盘？我凭什么不能来？”
“不错，就是我的地盘。”
英格威尔砰一声将戟尾顿在地上，砸出一记深坑，眼眸眯起道：“葛瑞克是不是你的主君我管不着，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既已改换门庭，还要到处装模作样的嘴脸。”
听完这话，奥雷格维系了许久的平静神情终于泛起一抹怒意，他拇指将剑从鞘中推开半寸，道：“看来这次还是有必要让你躺上半个月，省得你一辈子学不会该怎么张嘴。”
“正有此意——”
“两位！”
“两位阁下——”见势不妙的克莱维尔飞快跑到两人中央，反手先给自己撒上了一层防护香药，努力组织着语言道：“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应该算在下的地盘。”
“不管两位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又或有多少陈年积怨，再这么打下去，半座城都要让你们拆掉了。至少.至少看在路西亚桑克斯殿下的面子上，还希望你们能暂时罢手言和。”
“说得没错！”
奥尔文斯也赶忙来到克莱维尔身边，先朝两边各行了一记骑士礼，委婉劝道：“在下奥尔文斯，是殿下身边的风暴骑士长，两位阁下都是我们这辈人自幼学习效仿的榜样楷模，殿下如果看到您二位在这里打得你死我活，一定会非常失望的！”
眼见真正的凯伦执政官和内务官出面阻止，又把路西亚搬了出来，英格威尔犹豫片刻，终究只能愤愤盯了奥雷格一眼，手上缓缓将戟锋垂了下去。
另一边，奥雷格也松手让双剑自行滑入鞘中，深吸一口气道：“克莱维尔阁下所言正是，继续在凯伦大打出手，无异于君前失仪。”
英格威尔一听“君前”两个字，忍不住又想发作，然而看到克莱维尔和奥尔文斯乞求的眼神，最后还是将恼火压了下去。
克莱维尔眼见情势稍缓，心想自己于情于理都该邀请两位前风暴王双翼去执政厅赴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但眼下这情景随时都有再打起来的可能，饶是以他的心性，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这位执政官的尴尬，奥雷格后退半步，同样行了一记骑士礼，道：“在下只是偶然途径此处，一时不慎引发骚乱，还望两位见谅——有朝一日，奥雷格必会亲赴法姆.亚兹拉，向路西亚殿下致歉。”
说罢他便转身迈向前方，眨眼便消失在了无尽的黑夜里。
“还亲赴法姆.亚兹拉.”
英格威尔凝望着奥雷格远去的方向，满脸不爽地嘀咕道：“到了那时候，你最好确保自己有资格踏上天空之城的土地。”
第272章 开拓格密尔
“英格威尔阁下.”奥尔文斯先是悄悄看了一眼身边一本正经用餐的克莱维尔，又故作随意地望向对面正在大快朵颐的男人，小心试探道，“您和奥雷格阁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奥尔文斯，三年前路西亚殿下赴往罗德尔时，你是天空城使团卫队三位中阶骑士长之一，凯伦变乱之后，原凯伦执政官赫克托夫.奥夫尼尔战死，你从那时起脱离卫队，以内务官克莱维尔先生幕僚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在殿下向玛莉卡陛下举荐克莱维尔先生担任凯伦男爵兼执政官之后，你顺理成章地升任内务官一职。但实际上，和那位名叫安娜西亚的姑娘一样，你是殿下着力培养的两位亲卫骑士长之一，未来风暴骑士团的领袖人物——我没说错吧？”
英格威尔三下五除二地吞下手中的烤肉，以餐巾拭净手上的油腻，原先漫不经心的目光蓦然凝束到了奥尔文斯身上，仿佛利剑洞入他的心扉。
“骑士就要拿出骑士的风范，瞻前顾后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有话直接问！”
“是！”
奥尔文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学徒时期挨训的日子，下意识地绷直了身躯应道。
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晚辈听说，当年的风暴王双翼是不分彼此的生死挚友，风暴王朝沦陷之后，奥雷格阁下也从未曾向黄金王朝公开效忠。”
“刚才看您与他交战时固然打得十分激烈，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手，既然如此，你们两位为什么还会闹得不欢而散？”
年轻的风暴骑士长困惑不解道：“三年前路西亚殿下出世之后，便是古龙王朝与风暴遗族法理上的唯一主君，即使两位阁下当年对殿下心存犹疑，不知道他是否为一位值得效忠的对象，那么现在呢？”
“如今法姆.亚兹拉正在用人之际，外有拉达冈及黄金新党虎视眈眈，内有少数蝇营狗苟之辈阴谋作乱.两位为何不能放下成见，协力效忠殿下？”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见英格威尔没有说话，克莱维尔连忙咳嗽两声，拍了一把奥尔文斯的肩膀，陪笑道：“年轻人性子急了些，难免有几分口不择言，如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勿怪。”
奥尔文斯也自觉有几分冲动，看了看英格威尔难辨喜怒的神情，默默低下头不再说话。
倒不是怕英格威尔为此动怒，而是他深知一位前风暴王双翼骑士——当世最强的一众英雄之一能为殿下带来多少帮助，万一因为自己一时失言致使对方拂袖而去，那就真是天大的罪过了。
“问完了？”英格威尔淡淡道。
“嗯，”奥尔文斯木木地点点头，“问完了。”
“说到底，你问的是两个问题，我就分别回答你。”
“奥雷格的事情，我与他立场相同，而道路相左，他和尼奥将军一样，认为只有必要的妥协才能保住残存的风暴遗族，我却认为唯有足够的力量才能震慑黄金王朝不敢肆意妄为。”
“这无关个人好恶，也说不清谁对谁错，连我们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我扛不起他肩负的耻辱，还是他做不到像我这般自由。虽然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但至少把那些不愿归降的风暴遗民共同保全到了今天，这其中有他们的功劳，也许也有我的几分苦劳吧？”
“所以在第一件事上，我无法替他回答你。”
英格威尔疲惫地叹了口气，“那个男人不会食言，既然说过会重返法姆.亚兹拉，我相信他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第二件，关于我的事情.”
他向后靠坐在椅背上，露出一抹微笑道：“不得不承认，自黄金历46年起，我确实存有观望之心，一直在从各种渠道观察着殿下的一举一动。”
“第一年在迪可达斯、在罗德尔湖畔、在瑟兰特角斗场，我看到了他的隐忍与强势，第二年透过遍布王都罗德尔的军工产业和远东列岛的大开发，我看到了他的谋略与手腕.从那时起我就确信，殿下确实有着为王的器量。”
“因此，尽管这一年来他做出了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却都已经不是我真正关心的东西了。”
克莱维尔闻言一怔，这场对话进行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这位前风暴王双翼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劝说。
殿下三年来付出的一切努力终究没有白费，正如他们当年的愿景一般，时至今日，除了最早追随在殿下左右的人们，即使是那些漂泊无依的失乡之人，也相信那位曾经的幼龙终将成长为法姆.亚兹拉的新王。
又或许在许多人心中，路西亚桑克斯已然配得上加冕的重量。
“那么.阁下关心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一份投名状。”英格威尔坦然应道。
奥尔文斯忽然察觉到，他周围那股沉凝如铁的氛围在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方才与奥雷格刀兵相见时的不羁与畅快。
“一名败军之将的投诚无足轻重，既然决意要向殿下效忠，便要拿出一件值得称道的战绩，故此我又追寻了整整一年——”英格威尔说道，“一年时间，我看到了殿下面前最棘手的三件问题。”
“其一是东海列岛人才储备缺口，其二是玛莲妮亚公主身上的腐败诅咒，其三便是凯伦及格密尔地区的开拓与经营。”
他轻叹一声，道：“说来惭愧，第一件事只能全权交托于兰斯祭司经年培养，第二件事更是只能寄望于路西亚殿下与米凯拉王子协力解决，我所能解决的，唯有第三件事而已。”
克莱维尔与奥尔文斯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激动之色。
诚然，凯伦及整个格密尔地区的战略纵深规划，直接关系到未来二十年三大王朝之间的军事平衡。进军北格密尔的想法绝非克莱维尔自己一拍脑袋做出的临时决策，而是早在过去两年间和路西亚多次通信确定的发展方向，只是一直未曾确定施行计划的具体时间。
这一次克莱维尔决定明年启动开拓计划，实际上也是受限于凯伦人口趋于饱和的无奈之举——南格密尔还存在大量需要消化的异族人口，然而凯伦城本身已经无法承载，不得不向南格密尔本土发展。
然而与南格密尔地区仅有一条沸滚河之隔的北格密尔遍地都是异端教徒与凶悍匪寇，如果不能隔绝北格密尔的袭扰，即使勉强将南格密尔经营起来，未来面对黄金王朝的军事压力，后方失火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激增，届时凯伦防线的战略意义就将彻底不复存在。
诸多因素综合影响之下，开拓南格密尔、进军北格密尔的计划已经势在必行，三年来克莱维尔的苦心经营也为凯伦积攒了足够的综合实力，唯一阻挡在面前的困难，只是缺少一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开拓统帅而已。
克莱维尔自身实力略有欠缺，奥尔文斯又必须肩负凯伦防务，殿下那边自己的人才储备都捉襟见肘，艾格基斯、安娜西亚、克里斯托福等一众干将都有脱不开身的使命，更不可能抽出人手接手此事。
可如今英格威尔骑士的到来，彻底补全了这项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请问阁下，您心中已经有了开拓格密尔的具体规划了么？”
第273章 三项提议
八月二十日，来自英格威尔的亲笔信历经一路古龙神殿周转，越过重洋阻隔，呈递到了正在风暴海上的路西亚手中。
关乎格密尔开拓一事，这位前风暴王双翼一口气提出了三项提议。
其一是跨越整个南格密尔地区，在沸滚河一线自上游至下游建立三座永固型要塞，抽调凯伦城卫军中的精锐成员与南格密尔归顺部族中的异族勇士一道镇守。
同时，以长期任务形式征召大量佣兵，将三座要塞作为活动中心与后勤补给点，向佣兵们发布针对北格密尔地区异端组织与流寇匪类的悬赏，组织他们对北方进行以年为周期的多轮清剿。
将南北格密尔的冲突战线锁死在沸滚河流域之后，其二就是充分调动凯伦近年来积攒的人力物力，以及与南格密尔诸多异族建立的信任基础，效法当年杜奥里斯在北境的故例，在整座南格密尔建设十座以上的大型军镇。
不过和杜奥里斯的方略不同的是，英格威尔提出，这些军镇并不是直接由凯伦供养的军事要塞，而是在凯伦方面的统一协调下，将南格密尔各部族合并形成的多个大型群落。
譬如同一地区数个本就世代交好的亚人部落，便可在这一过程中改组为一个统一的大型部落，部落领袖直接担任军镇领袖，平时仍可维持相当程度的自治权，但需在军事、外交及地区性总体政策上遵从凯伦方面领导。
期间，凯伦承担建设军镇的主要消耗，并且要平息改组时的矛盾争端，却也可以快速奠定南格密尔地区的统治格局；
南格密尔诸部族要听命凯伦方面重新改组氏族权力结构，并且要向克莱维尔及凯伦背后的古龙王朝献上忠诚，但也同时获得了稳定的生活环境以及一位神人的认可与庇护，自此便可成为三大王朝体系下有所凭依的“法内之民”。
抛开整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少许龃龉，无论对古龙王朝还是南格密尔部族来说，这项提议都绝对是双赢的战略。
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一进程推进的速度够快，在黄金王朝——尤其是拉达冈及新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全面掣肘之前完成大半军镇建设，路西亚就能将整片南格密尔地区牢牢握于掌中。
要知道，杜奥里斯仅凭一套全靠外界供养的铁壁体系就镇压了极北冰原十余年的动乱，英格威尔这套方略则是建立在克莱维尔经略凯伦三年的基础上，与当地原住民高度融合后才诞生的发展性战略体系。
对于南格密尔的亚人、混种与山妖来说，一边是千年来始终对诸多异族与人类平等以待，近年又在凯伦广施恩泽的古龙王朝，一边是统一战争之后翻脸不认人，甚至秉持着律法基本主义迫害异族的人类，当路西亚抛出足够的诚意，他们会做出什么抉择并不难预测。
假以时日，南格密尔未必不能成为如东海列岛一般誓死效忠法姆.亚兹拉的王朝疆域。
“用不值钱的佣兵去填北格密尔的人命窟窿，将南北战事锁死在沸滚河防线，再以屯田军镇的形式掌控南格密尔，稳步开拓凯伦与沸滚河之间的广阔荒原如此手笔，真是决绝而又高效啊。”
路西亚盯着面前的信笺，沉吟良久后轻声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