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只知道亚扎勒斯这个名字,而没有关注过这个教派的后续。当我们的教会出现在菲斯布里卡传教,与当地的僧侣辩论经学四天后,曾经信仰亚扎勒斯的土著神官也开始皈依,这些罗伦曾经的国教神官的皈依正是王国在罗伦统治的根基。”
“他们的归顺正说明他们被更先进的真理征服,他们的存在反而证明了经院神学的胜利。”
听到马克西姆的言论,格雷戈里几乎失语。
沉默了几秒,他开口道:“是我的错误,让我们放下这个话题吧,也许利益更能打动你们。”
老狼人低沉地笑起来:“你以为财富对我这样的存在还有多少诱惑力?”
“不是财富。”格雷戈里说,他接下去的话语终于让马克西姆陷入了巨大的情绪波动:“我知道你们在寻找第一位孔里奥奈,那位狼骑士,倘若你们愿意重新回到厄尔海特的怀抱,敬拜水下之城,仙王埃斯库罗斯就会为你们洞开仙境的门扉,这样你们就不必一直私下血祭生人了。”
马克西姆直起巨大的身躯,瞬间填满了半个房间,它鼻梁上的肌肉层层叠叠地皱起,包裹着白膜的浑浊双眼好似忽然恢复了视力,紧紧锁在客人的身上,一种足以令人心脏停跳的威势在房间里飞速滋生着。
坐在它前方的格雷戈里没有起身,但暴露在外的肢体上,所有肌肉都开始痉挛,好像能感受到恐惧的活物般向着远离狼人的方向扭动。
就算失去了双眼,马克西姆的思想也已经能催生出这类似邪眼法术的力量了。
马克西姆最终没有选择动手杀掉格雷戈里。
可怕的威势在它做出决定后的瞬间就消失了,狼人佝偻身子,又恢复成了那副摇摇欲坠、疲惫衰弱的样子。
“我真该让猎人把天上的鸟都打下来的。”它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孔里奥奈自从衰弱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恢复地位。
他们试了所有办法,包括但不限于与血眼氏族融合,而到了去年,它和其他强大的狼人长老察觉到仙境与现世的隔膜开始变得薄弱,寻找那位多年前进入仙境的先祖便提上了日程。
只要先祖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孔里奥奈们如此坚信。
作为传承悠久的狼人世家,孔里奥奈当然知道打开仙境的办法,他们借用清理巴斯贝的名单抓捕需要的祭品,用废弃的码头区关押他们,一次一次地进行血祭尝试。
仙境是教会禁忌,这种异端行为理所当然触犯神职,还有社会道德,所以他们一直把守这个秘密。
这本不该有任何人知道的。
可德鲁伊教有该死的鸟占术。
格雷戈里身上的肌肉重新变得服帖,他的表情一直没变,但就是能让人感到他的确轻松了不少。
“这不算秘密,就在最近两个月,已经有很多古老世代的强者选择重新现世,在这个已经腐化恶臭到极点的世界为自己的血裔和后辈争取应得的利益,以及试图净化这个世界本身。”
“大德鲁伊也有多位回归,这就是我教决定离开森林为自己争取正当利益的原因。”
“别再玩贵族游戏了,比起这些虚假的繁荣,如何更好地享受真理才是我们该关注的事。”
“免了吧。”老狼人懒洋洋地开口:“是回到厄尔海特,还是留在人类社会,我们的先祖早有定断,我怎么能代替他做决定?”
这个反应让格雷戈里愣了愣,随即他睁大双眼。
“你们已经找到他了?”
第465章 吹风的人
克雷顿等着一个解释,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个解释。
倘若诺里斯真的变成一个很糟糕的人,他又能怎么样?
杀了诺里斯吗?
他自己还欠诺里斯的命呢。
在巴斯贝府邸中一间书房的阴影里,克雷顿·贝略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客座上,抱着一种莫名的情绪等候着诺里斯的仆人提灯找寻所需的文件,一句相关的询问也没有,只是默默地思考着。
直到这个仆人将一封信件放进口袋后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他才开口:
“你的差事也办完了,给我讲讲奥兰斯特在这次结盟运动中想要什么吧。”
诺里斯的忠仆面向他躬身一礼,抬起头时神情忽然变得肃穆:“恕我不能直言相告,请不要再探究了,这样,您还是最尊贵的客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只是说要在这里办差事,请克雷顿不要打扰,没说克雷顿陪他一起办差事就会有求必应。
克雷顿漠然地与他对视,黄色的狼眼忽然明亮了许多。
在吃掉拉维因的心脏后,他彻底掌握了邪眼的力量,将意识的力量完全集中,再结合诅咒中那抹来自月亮的律动,他便能使之震慑人心。
和这双眼睛对视,这名仆人怔了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他喃喃开口,原本生动的表情化开,白色皮肉如同蜡像在融化。
但仅仅两秒后,他就重新清醒过来,捂着脸连连后退,当他放下手,克雷顿看见他脸上的皮肉已经重新归位,扭曲成原来的五官形状。
“贝略先生,您越界了。”他冷冷地开口,表情不复恭敬。
这名仆人的真实身份毕竟是奥兰斯特家族的超凡者,意志力比约瑟那样的孩子强大数十倍,邪眼的力量并不能直接命令他。
而面对他的说法,克雷顿只是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
五枚指甲如同鸦喙般漆黑尖利的大手照着仆人的脸上抓去,这个仆人不闪不避,任由这只手在自己的右脸颊上剥去一块皮肉。
克雷顿捻着那块还在滴血的皮肉检查,随后又抬眼观察仆人脸上的缺口。
在那个缺口里是正常的肌理,粉色的肌肉层次下在往外渗出更鲜艳的红血,似乎他刚才所见的蜡化皮肉不过是一个错觉。
仆人顶着这半个拇指大小的创口,血液染红了右脸的下半部分,脸部的肌肉却感受不到痛苦似的没有用劲,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变。
变得无奈。
“果然和老爷说的一样,您真的很执着。”
“诺里斯现在又当占卜家了吗?”克雷顿笑起来,笑容亲切——如果无视他手上的那块肉。
仆人摇了摇头:“没有,但老爷的确知道您的脾气,他告诉我,如果您怎么也不肯走,坚持他的近况刨根问底,乃至在得不到答案的情况下不惜对我动手,那就让我请您去南区的圣安东尼公墓,在里头的那棵山毛榉下有一块墓碑,他在那儿给您留了些东西。”
“他给我留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说是能帮到您。”
克雷顿一挥手,把忠仆的脸肉还了回去,随即转身上楼,从屋顶跃出,越过高大的围墙,接着直奔这个所谓的圣安东尼公墓去,他知道墓地在哪儿,魏奥底车站的地图有标注这个地方。
圣安东尼公墓在夜晚显得非常宁静,无论是深色的土地、被附近车站轨道上火车的运动震得东倒西歪的灰白十字墓碑,还是高大但稀疏的树梢间漏下的那点可怜兮兮的月光,都叫这里的住客感受到生前世界所不存在的安逸。
公墓里有不少树,但“那棵山毛榉”就是公墓里唯一的山毛榉。
这种树不算特别高大,但树枝非常茂密,即使在这个季节一片叶子都没有,远远看过去也像是孔雀开屏。
在树下果然有一座墓碑,它和其他十字墓碑一样显出水蚀风刻的痕迹,且同样歪着身体,并没有因为头顶树荫的庇护而显得完好。
墓穴的位置表层有土壤松动的痕迹,克雷顿环顾四周,看见树下就靠着一把铲子。
好像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他拿起铲子,弯腰一铲一铲将墓穴的土清出,直到露出棺椁。
没有再花什么时间找工具,棺材盖上的钉子被克雷顿徒手一一拔出,然后启开棺材盖。
诺里斯当然没有留一具尸体在里面。
里面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杖、外表蒙着一层灵光;一个外表蒙着黑布的容器,里面隐隐有撞击声传来;最后是两封叠在一起的信。
克雷顿直接拿起信,他拆掉封皮,取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正是诺里斯所留。
“亲爱的老朋友,请相信我,在我派人叫住你的时候,我不曾想到我们在人生的轨迹上已经分道扬镳。”
“啊,这样说或许不妥,我其实设想过过去的朋友见到如今的我的最坏反应,但在这一次次模拟中,我却一直没有做好准备。”
“请原谅我这么说,在我以为你们都死掉、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反而更轻松一些。”
“就像你承受了来自月亮的诅咒一样,我的心也承受了来自自己地位的诅咒,我们的思想比起曾经都发生了转变。我们总是和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打交道,或者和同样堕落的同类在一起,环境不能给予我们这方面的矫正,这使得我们的内心和行事逻辑逐渐偏离常人的伦理道德。”
“丑变成了美,恶变成了善,我们情知这份改变,但却依旧乐在其中,乃至不自觉地为其辩护。”
“我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你身上还存在着过去的一些影子,这意味着你还有机会回到那个为我熟知的人中去,你在咖啡馆里的言论也证明了这一点。”
“你知道什么是错,这很重要。”
“在咖啡馆事件之前,你对我还算容忍,而在之后,你的反感和疑心便开始加重,直到发展至在我面前杀死了库莫·巴斯贝,呈现出往日风采的一角。”
“我们大概就像是两块磁石以同极相对,因为我身上的罪更重,所以其斥力将你推到另一面。”
“这是一件好事,我必须说,恭喜你,克雷顿。”
“我知道你不能像过去那样信任我,我必须澄清一点,我虽然对自己的现在有所隐瞒,但关于我过去的那些经历,你所听到的都是真的。”
“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能够继续,我想我们之后应该不会再直接见面了,以后有事就都用信件沟通吧。诚如我之前所言,把信寄到我接待你的房屋地址就行。”
“我接下来会退出友爱会接下来的行动,也包括我的家族,请你不要再对我的家族和结社做出鲁莽的试探,准许我们平淡的退场也有利于你。”
读到这里,克雷顿深吸一口气,忽然庆幸在这里的只是一封信。
诺里斯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在魏奥底的事业是什么,但这种事越是隐瞒,越容易激发他的想象,他真不知道一个进化成一流混账的诺里斯该是怎么样,也许的确是没救了的,幸而他不必看到对方正在作恶的样子,遭受心理上的打击。
克雷顿并不是一个容易悲春伤秋的人,但诺里斯的改变不止是一位老友的变化,更是提醒了他过去所认识的那个世界的确已经远去。
他没有完全相信那个仆人的说辞,他仍然怀疑诺里斯的真实身份,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继续往下读这封信。
“我在棺材里留了三样东西作为饯别礼。”
“那把长柄锤的名字叫筑城者,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酷似手杖的形状让它可以随时带上街头,它的特殊能力来自刃秘传,每一次打击中你的敌人都能让你恢复些许体力。”
“装在罐子里的是一只牙仙,这种妖精是切实存在的,而且对兽化者很有好处,你可以吃掉它强化自己,也可以找一位懂得立契的巫师在你们之间建立契约联系,让它削弱你的同类敌人。”
“第三件礼物有些不同寻常,这是一封推荐信,如果你想留下办些事,就将它交给本地驻防军队的长官克罗米少校,他能绝对保证你的安全。”
“你收下礼物后不必为扰乱了我的事业愧疚,因为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须知在海上行船时不必急于张帆,观察风向才是重中之重。”
“最后,祝你永远牙尖爪利,我的朋友。”
信末署名——他妈的先生。
“呵呵。”
看到这个落款,克雷顿忍不住笑了两声,但笑容很快在脸上逝去了。
他的疑心没有因为诺里斯的留言而缓解,反而燃烧得越发炽热,烧去了他的杂乱思绪,将那些仅剩的东西变得更加纯粹。
这些践行礼物本身就传达了一些信息。
他揭去罐子上的黑布,眼神聚焦在玻璃后晃动的模糊影子上。
一个看起来像是穿着骨头盔甲的小人正在里面跑跳踢打,注意到环境变化,它停下动作,也回过头,但面部的大部分都被骨质覆盖,没有眼睛和耳朵,只有一张血淋淋的肉质嘴巴,甚至没有嘴唇,将两排整齐的牙齿和鲜红的牙龈都暴露在外。
牙仙,传说中收取脱落乳牙的小妖精,但听过这个传说的人大多不知道这种妖精一旦为恶有多可怕。
它们会撕掉猎物的皮肉毛发,直到只剩下骨头;令猎物的牙齿全部脱落,又或者反其道行之,有些种类的牙仙能让猎物的五官都从内向外长出牙齿。
而这种生物通常是集群行动,诺里斯手里不可能只有一只。
这种神奇生物的能力对很多仰仗牙齿战斗的生物都很有效,其中当然也包括狼人,牙仙的存在说明诺里斯已经在筹谋对付孔里奥奈。
至于那封推荐信——菲戈·赫顿所仰仗的军队高官居然和奥兰斯特也有联系,这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是了,克雷顿想起来诺里斯其实隐隐透露过这点。
他假死脱离军队正是其父亲发动了在军队中的朋友才办成的,奥兰斯特和一些高级军官有来往这个消息早就被他抛出来了,克雷顿难道还能就这点指责他不诚实吗?
至于克雷顿原本的疑问,他现在已确信这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