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吗？”克雷顿忽然问。
“几个小孩。最高的不超过我的胸口。”混混比划着说。
“只有几个小孩？”
“您还要找谁？”
“你就没有看到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人。”
面对混混的赌咒发誓，克雷顿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茧子街是个小地方，除了普通居民，还充满形形色色的罪犯和帮派成员，不过只有最不入流的家伙和新手才会住在这里。之前约瑟带克雷顿去取钱，除了割喉径，第一备选方案就是茧子街。
茧子街的房子都是没建完的非成品，投资人因为友爱会的施压全部跑路，这里的房子外表灰蒙蒙一片，窗框里光秃秃的，外表的脚手架都还没拆掉，很不齐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残破的茧子。
而房子里面也显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床铺，人们只能自己带着毯子解决保暖问题。
住这里的房子是不用租金的，只需要向管理这里的帮派上交一点管理费。
收了钱，帮派就会确保没人在这里打架、偷窃，或者不合时宜的排泄行为。病死的人会由他们的人搬出去，扔到附近的墓地里。他们还会为住户登记造册，认证人们的地址——这个行为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
和前时不同，茧子街现在是人满为患。
克雷顿刚进入到一具茧子里去，一股沉闷的热浪和汗臭就扑面而来，该是走廊的地方全是人躺着，让他回想起了野战医院安置数不尽的伤员的情景。
孔里奥奈在北区划了一大片地给自己和暗裔盟友们，原本的居民都只好往别处去。
之前因为狼人袭击而失业的人里也有一批人租不起房又不敢住公园，最后只能往北区走，这里再怎么寒酸也有屋顶，不至于让人染上月狂症。
狼人的鼻子要在这么复杂的气息中分辨目标也是件很困难的事。
不过克雷顿有嘴，还有钱。
“你见过这几个孩子吗？”他折身返回，询问街上正巡逻的帮派成员。
才问了五个人，他就打听到了疑似约瑟的兄弟姐妹们的下落，于是赶忙向那里赶去。
但在某个瞬间，长街尽头吹来的风改变了。
克雷顿最先察觉到这点，他眯起眼睛转身，随手将公文包扔到一处难以企及的屋顶，拄着手杖看向长街尽头，反常的举动让坐在茧房门口喝酒守夜的帮派成员侧目。
不过很快，他们也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有一股臭味。”一个帮派成员将脚边的马灯踢远了一点，皱眉问其他人：“你们有没有闻到这股味道？就像是衣柜角落里死掉的老鼠干尸又被扔进水缸里的那种味道。”
其他人纷纷表示自己有闻到这样的气味。
他们的目光顺着风向汇集到刚刚过来打听消息的那位先生身上，克雷顿·贝略就站在路中间，正对着那股怪风。
于是他们肃然起敬。
克雷顿没有理会他们对自己嗅觉的编排，他并非凡人，能从风中感受到的远不止气味，还有体内的诅咒在呼应着什么，凭借诅咒的感应，他体察到更细微的信息。
那风中吹来一股原始而纯粹的恶意，那是对一切生者的憎恶。
克雷顿没有避让，对方的行走路线显然离孔里奥奈的营地也越来越偏，既然不是冲孔里奥奈来的，那么他认为这东西就是冲自己来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除了他，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做对方的对手。
他等待着，大约一分钟后，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
身上缠着沾满血污的绷带，脚步一摇一晃，从头部到躯干、四肢都显得干瘪羸弱，但却给予克雷顿莫大的危险感。
那双闪烁红光的亡者之眼如同火苗在晚间的街道上幽然飘摇，越来越接近。
原本坐在茧房门口的帮派成员看到那红色鬼火似的眼睛都站起来，打着哆嗦低声咒骂着发泄情绪，然后认清现实，非常有默契地退回室内，将那可怕的存在留给克雷顿——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外地人。
一具麦斯里的木乃伊。
克雷顿没想过自己会碰上这么个对手。
他看到对方的真容后反而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麦斯里的木乃伊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多恩王国的城市里，这种情况让他立刻联想到刚才那头被哈尔恰杀死的温迪戈，再深度联想到仙境裂隙。
但是再仔细想想，麦斯里的木乃伊真的不该出现在多恩王国的大城市吗？
在某种领域，它们好像在多恩还很流行来着。
只是人们平时看不到那么完整的。
因为诅咒之王暗月降临，其力量复苏一具药店里用于磨制壮阳药的木乃伊肯定是绰绰有余。
所以这和温迪戈不同，完全是个意外？
克雷顿思考着，动作却一点不慢地扑了上去。
第478章 所思所见皆是混乱
受诅咒者身上都承担着非同一般的重压，以此代价，他们每一个都掌握着强大的超自然能力，比起这些能力，他们的近战能力反而可有可无。
即使是被哈尔恰轻易宰杀的温迪戈也具备召唤冷雾和驱策野兽的力量。
在冰雪覆盖的荒原林地之间，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隐没在迷雾中，飞禽走兽皆为其效力，未曾露面就能协调野兽如军团般追逐碾压闯入领地的活物，即使是受害者在死前也未必能看见它超过三次，无怪乎北人视之如神。
然而魏奥底的环境污染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这里根本没有野生动物可以生存，南方的气温更是让唤起寒霜雾气的耗费翻了数倍。
独立作战的温迪戈虽然依旧强大，但也比不上精于作战且无比好战的狼人。
然而克雷顿眼前的这个对手和温迪戈不一样。
在靠近对方之前，他品味到的风中气息忽然开始变得干涩，臭味被异域香料焚烧的气味所取代，甚至有砂砾混在风中袭来。
克雷顿没有为这种变化而犹疑停顿，经验让他习惯主动取得自己的作战优势，而不是遏制敌人。他依旧维持冲锋，只等他们之间的距离接近，就要奋力挥出手中伪装成手杖的长柄战锤，打碎那颗已经被掏空脑组织的风干头颅。
面对突袭过来的敌人，木乃伊毫无感情波动，血红的眼眸直视那些茧子房，甚至没有看一眼克雷顿，它继续前行，脚边的地面化作松软黄沙，包裹着泛黄绷带的身体一直缓缓下沉。
在克雷顿最初看到它时，它的脚踝已经没入地面，而情况还在恶化。
黄沙在蔓延。
直到近前，克雷顿才发现脚下的变化，狼眼的瞳仁一缩，腰身拧转，右手的筑城者重重挥出，如同鸦喙的黑色战锤尖端将木乃伊的左臂连半边胸口一同撕裂打碎，掉下来的部位化作黄沙散开。
但木乃伊没有停止行动。
更多的黄沙如同活蛇般攀上它的腿，填充那些失去的部位空间。
克雷顿连挥筑城者，从头颅敲到膝盖，每一下都势大力沉，直到将整具木乃伊打得粉碎，他通过始终保持充盈的体力证明这几下都实实在在地打中了对手，但只过了几秒，木乃伊就从脚下的黄沙中重生，摇晃着站起来。
它伸手抓住克雷顿的胳膊，力量极大，几乎是凡人的极限。
克雷顿随手就挣脱开，然后将筑城者的锤头径直捅进木乃伊酥脆的胸口，把它挑起来甩出去，瘦弱的身体撞在茧子街边的一处残垣断壁里，再次粉碎成黄沙。
在它短暂消散的时间里，黄沙才停止蔓延。
然而木乃伊再度从粉碎的黄沙中出现，周围的黄沙又开始生长，
从黄沙中爬出后，木乃伊这一次没有理会克雷顿，坚持朝着那些完整的茧子房走去。
它被赋予的诅咒是对生灵的憎恶，它并不是为了杀死强大的生灵而来，而是为了杀死最多的生命而来。杀死克雷顿超过了它的能力，它就对此视而不见，颇有几分机械的精密无情的感觉。
经过几番试探，克雷顿也看出了这点。
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仅是因为这不死之身，而是因为他看出这具木乃伊根本不是因为暗月自然造就的暗裔，这分明是亡灵魔法的造物！
如果是有个主人在幕后驱使这具木乃伊过来杀人，那他插手就算破坏了自己刚刚立的旁观规矩。
克雷顿犹豫不决。
这头木乃伊的能力太适合在城市里杀人了。
矿物、土地黄沙化的魔法可以轻松摧毁建筑的地基，将坚固的大楼变成摇摇欲坠的危楼。而它现在的目标显然就是茧子街的居民。
这些半成品房屋里正塞满了人，要是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会死几百人。
倘若他一开始就没插手也就罢了，介入后再退出便必须承受浓重的负罪感，仿佛是他放弃了这些人一样。
也许他该先解决今晚，将约瑟的家人带走后，后面还有谁要加害这个街区就都和他无关了。
反正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认识他的人只会把他当做孔里奥奈。
看着在月下坚持蹒跚前行的木乃伊，克雷顿厌烦地挥动酷似手杖的长柄锤【筑城者】，这次却不是要破坏，他用了相对柔和的力量，锤子的尖端勾住木乃伊的小腿向后拖拽，他就这么带着它朝远离那些茧子房的地方走去。
他是杀不死这东西，但物理控制的办法还有一些。
何况他也懂一点魔法。
世界上每个地方都有亡灵魔法，创造这种魔法的本意是复活死人，只是往往不能如愿罢了。
因为圣杯会而误杀的那个人引发了克雷顿对亡灵魔法的探究，他知道许多亡灵魔法的破解之道，麦斯里的亡灵魔法比国内要先进的多，堪称世界一流，翠缇丝送过来的那本书里也有记载。
麦斯里的《亡灵书》中写道，亡魂要从阴府回到人间需度过十二重门，倘若有一扇门没有闯过，灵魂的一部分就会被阴府留下。
其中最重要的门扉为混乱之门、净化之门、时序之门、方位之门和重生太阳之门。
亡魂没能穿过混乱之门，回到人间的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有穿过净化之门，亡魂就会在暗月的诅咒下失去理智；没有穿过时序之门，亡魂就会分不清时间，可能过了很多年才能抵达人间，然后下一秒就又回去了；方位之门则确保亡魂附身的身体属于它原来的身体，或至少是生前同类的身体。
而重生太阳之门——言简意赅，没有穿过此门者便不算取得第二次生命，面见太阳之时便是灵魂重归阴府之时。
穿过单一的门是很简单的，即使是重生太阳之门，但每多穿越一扇门扉，难度都会激增。
麦斯里的历代大祭司标准是能带领亡魂穿过七门，即唤来的亡者在保持理智的情况能对人间进行视听回应，完成生前未决定之事。或保留一个具备生前作战经验但没有具体记忆和知觉的不死战士作为守卫。
克雷顿不认为自己在魏奥底随便遇见一个魔法师就有大祭司的水平。
他的确听闻友爱会招募了一名鹰神祭司，也许这就是对方释放的魔法，但鹰神是麦斯里的太阳神，那被白教认为是天父的异教变体，祂的祭司具备和教会圣职一样的奇迹，与亡灵魔法相冲，即使破格使用亡灵魔法，其效用也比不上死神祭司的手笔。
大祭司是特例，他是所有神的祭司。
眼前这头木乃伊中束缚的亡魂显然没有穿过净化之门，但不知道有没有度过重生太阳之门。
如果没有，他用一只蜣螂就能举行仪式把它送走。如果这个亡魂度过了重生太阳之门，那么他就用鳄鱼和鹅解决。
倘若都没有，他就只能拖着它等待太阳升起，或者把它塞到教会的圣职手里。
可克雷顿作为外地人，又哪里知道魏奥底有本事的圣职住在哪里？
他只能尝试自己解决。
常见的鹅在魏奥底反而难找，鳄鱼更是没可能，但蜣螂——药店可以找到它们，而这附近的药店恰好是他知道的，他曾为约瑟的母亲找过医生，北区没什么正式的诊所，医生就在药店上班。
衣着笔挺的绅士顶着月光，拖着一具张牙舞爪的木乃伊在街上疾行。
克雷顿心中无奈，明明他来茧子街的目的是找约瑟的家人，现在却不得不离目标越来越远。
好在药店不远。
他看着熟悉的店面加快脚步，然而命运好像就是要一遍遍打断他。
“嚇——”
刺耳的尖叫从空中传来，之前见过的熟悉的苍白飞行生物低空滑翔而过，克雷顿抬起头，看见蝙蝠似的身躯下方镶嵌的威严人脸，只是这张人脸此刻正展露出讥讽的表情，它盘旋在不远处的上空，一声又一声地尖叫着，环绕飞行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克雷顿，似乎在驱赶什么靠近。
在它接近后，克雷顿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了。
绘图师，虚荣和贪恋权势者化作的孽物，保持着较多智力，喜欢使用阴谋诡计引诱猎物步入陷阱。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北区的邪恶非人，这种东西对自己之外的生物都抱有恶意，根本没可能是孔里奥奈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