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表层的皮肉在兽化的双足下凹陷,接着腰椎到尾椎部分被超过一千二百磅的重压直接摧毁。
巫师闷哼一声,竟还能保持清醒,反手掏出一根注射器扎在颈部,企图将其中金色的液体推入血管。
狼人抬起原本踩在腰后的右后爪对准他的脖子一划,镰刀状的黑色趾甲将巫师的右手、注射器和脖颈一起切断。
溅射的金色液体落在克雷顿的腿部,立刻将黑色的皮毛腐蚀穿。
蒸腾的白烟之下隐约可见粉色的发达肌群,红色的血水沿着伤口边缘溢出。
“圣水?”
克雷顿愣了愣,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这么努力,那就如你所愿吧。”
他放弃巫师的尸体,一脚踩碎棋盘,然后追向那团影子。
不过是过了短短几秒,幽影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凶性,从跟着克雷顿转而变成向屋外逃遁。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同伴的死,另一方面是他的能力存在着极限。
影界并不适合人类生存,藏身于影中的人不能一直待在里面,他们必须回到现实,就像鲸鱼需要浮到水面上换气。
在影界中不存在色彩,也不存在万有引力,只有现世的声音能隐约传递,就像在深海中难以听到岸上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关于方位的概念会从人的记忆中稀释,影中人一旦失去对于“上”和“下”的理解,就将永远迷失在这个冰冷死寂的异世界。
在白天,影中人可以藉由现世声音的引导保持对上和下的理解,较长时间的使用能力。
而晚上——影中人难以被察觉,但因为夜晚要安静的多,声音无法反馈到影界,他们更容易在影界迷失。
枪手化作的那团幽影已经从平底锅大小变成了人头大小,并且还在继续缩小,可以预见的是,当他的影子彻底从现世消失,就是他迷失的那一刻。
这也是为什么克雷顿没有第一时间对付他的缘故。
现在他必须尽快离开敌人的视线,回到现世重新矫正自己的认知,如此才能进行第二次深潜。
在幽影身后,克雷顿也追了出去。
离开了建筑,外面是畅通无阻的大路,幽影的速度拔升到超越人类极致的程度,如果停留在原地不动,只是一个眨眼就会丢失它的踪迹。
狼人四肢着地,全力以赴地参加这场赛跑。
它的脚步悄无声息,动作却风驰电掣,脱离了巫师的符文,这种尽情释放速度触碰肉体极限的感觉让它心潮澎湃。
常人眼中只有微风的街道在它面前全不一样。
它一点也不宁静,相反十分刺耳,竖起的狼耳边满是风的鼓噪声,随着狼人开始提速,空气逐渐变得坚硬,必须施加更大的力才能破开这无处不在的阻碍。
克雷顿的身体将空气辟开,毛发上挂着的血液早已凝固,在与空气的剧烈摩擦中甩干脱落,失去这些依附者,狼人黑色的毛发在风中蓬松摇动如火焰。
除了被圣水腐蚀的右足有点拖累,贝略家的狼人相信一切都已经很完美。
而即使是这条伤腿也无伤大雅,指望永远以完美的姿态应对外界是不可能的。
它追索的这个家伙也是个了不得的跑者,从开始到现在速度一直没有放慢过,留在现世的阴影不会受到风力的影响,即使是九十度转弯的动作也不曾有丝毫滞怠。
幽影是如此的快,以至于克雷顿为了跟上它已经有些感到吃力。
“如果我的身躯能够轻便一点就好了。”克雷顿忍不住心想。
现在的身躯虽然庞大有力,但却非常沉重,拖着这样的身躯是很难追上幽影的,如果能够再轻一点,他就能提升速度追上幽影。
随着他这样想,他的身躯果然缩小了一些。
他用这小巧了些的身体迈动四条长腿接着追逐那团在地面飞掠的影子,身位不再落后。
大概半分钟后,幽影已经比苹果还要小一圈了。
它还在不断地缩小,穿过路边灌木、树冠细碎的阴影,让狼人在奔跑的同时也不能放松精神,否则就有让它脱离视线消失的可能,但还是在被渐渐甩开。
“如果后腿能再短一点就好了。”克雷顿忍不住心想。
现在的长腿当然很好,能够施展威力巨大的踢技,但如果后腿再短一点,他就可以更快地迈动步伐,在转向时与前爪的配合也更加协调,奔跑时从伤口挤出的血液也会少一些。
随着他这样想,他的两条后腿果然短了一些,重新追了上去。
大概半分钟后,西区的码头群落已经近在眼前,巨大的不再喷吐烟气的巨型烟囱在街道地面落下倒影,而幽影缩得只有葡萄大小,即使有着超凡视力和速度,还有月光照明,克雷顿也难以看清它行动的轨迹。
迷失已经是近在咫尺的威胁,幽影颤动着,似乎想要回到现世,但又因为害怕身后的狼人而放弃,继续以高速前行。
“如果我的前腿也再短一点就好了。”克雷顿忍不住心想。
现在的双爪当然很好,无论是攀援还是握持武器都很方便,但如果前腿再短一点,他的双眼贴近地面,就能将那团幽影看得更清楚了。
随着他这样想,他的两条前腿果然短了一些,幽影的形状也能看清了。
现在克雷顿已经成了一匹跑得像风一样快的黑狼,但依旧不能超越藏身于影的战士。
两名跑者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形式,宛如街道上延伸的两条黑线,一条细,一条粗。道路前方是什么,克雷顿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看,他只是追逐着幽影,它经过的道路,他会再经过一次,仅此而已。
当幽影缩小到针尖大小时,它终于也停了下来。
克雷顿凑到它的旁边,观察这个跑者的末路。
微不可察的幽影在白色的地面颤动了一下,似乎还想挣扎,但还是不确定葬身狼口和迷失的另一个世界究竟哪个更好。他只迟疑了一瞬,还不到一秒,黑色的斑点便彻底消失,平淡无奇的场景象征着这个影子国度的访客选择了在当地定居。
克雷顿简直要鼓掌祝贺他的乔迁之喜,只是碍于双爪完全变成了野兽的形态,这才作罢。
能看到这样稀奇的景色,他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当幽影消失,注意力从双眼撤回,重新分配给其他感官,克雷顿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在船上。
眼前的木栈道在河水起潮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破烂的渔网缠绕在栈道外侧凸出的木桩上,形成简易的栏杆样式,只要稍稍吸气,就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水腥气。
他抬眼望去,看见那广大的几乎不反光的黑色水面、
几艘肮脏的小船栓在岸边,随同样不干净的水波轻轻摇晃,像是被冲上浅滩的死鱼。
他身下的船就是其中一条。
幽影消失的位置其实是在船头,白色的地面其实是刷白的铁壳。
克雷顿高昂的热情随着船边推搡着的黑色水流有所冷却,他意识到原来这个枪手是打算逃到船上,用水流阻挡自己的追击,可惜速度还是慢了一点,没能甩开自己。
他又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狼人本身就具备三种形态,如今他倒是在无意中掌握了最后一种。
纯粹的动物身体让他感到新奇,可却没有生涩的感觉。
也许他该为此变化诧异,深思片刻,但他的本能对此没有一点好奇,仿佛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黑狼的四肢伸长,身躯膨胀,再度恢复成魁梧高大的狼人模样。被圣水腐蚀的右腿还没有恢复,不过没什么大碍。
眼前空旷无人,两个驱使暗裔的家伙也都走上末路,克雷顿暂时失去了目标。
他稍微用了点力,想要跳到岸上,可栓船的绳子却早已腐朽,因为这小小的冲击而断裂开来。
船只离开岸边,随水流向北方漂去。
克雷顿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又恰逢他的心情很好,便不将这当做一回事,张开双臂躺下,将狭小的船舱占得严严实实,做一个安守本分的旅客。
等到了北区,他就下船去茧子街取回自己的行李。
一切都刚刚好。
他躺了一会儿,后面又驶来另一只由电机驱动的小船,鲸油在外置燃料罐里沸腾的声音清晰可闻。
克雷顿坐起来向后望去,那船上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看到克雷顿时,她看起来很惊讶。
而看到她时,克雷顿也很惊讶,而且几乎不再感到羞耻的心里也多出几分尴尬。
电机船的速度不是手划船可以比拟的,它很快追了上来,与克雷顿身下的船并驾齐驱。
来自孔里奥奈的年轻女人从驾驶位上站了起来,她伸出一只脚踩住船沿,似乎想要跳到克雷顿的这一边,但又踟蹰不决,只是维持着两条船并列的形式。
第487章 春天的第一场雨
“晚上好,莉迪亚小姐,你是来杀我的吗?”
克雷顿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因为莉迪亚看起来不想说话。
一场几乎确定好但还是被破坏的婚事,一个忽然变成家族仇敌的未婚夫,任谁身边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愉快的。
就是想要把始作俑者干掉,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是的,现在就杀。”莉迪亚说,但还是没有动手,她踩着两条船的船沿也依旧保持平衡,狼人的蛮力让她能将两条船并在一起,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专注地凝视克雷顿。
仰躺着的克雷顿觉得那像是两颗镶在夜幕上的星星,还有从她身上传来的那些香气.
她还是那样香。
他倒是不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衣冠楚楚,而是伤势凌乱,浑身血污。
“哼,不过我现在可是太阳了。”克雷顿心想。
狼血还在沸腾。
莉迪亚的脚用了点力气,克雷顿的船开始向她施压的那一边倾斜。
“爱德华兹,我现在才知道这是个假名,我掏出了真心,你却不把那当一回事,我真想挖开你的胸膛,用另一种方式看看你的真心。”
克雷顿不能再躺下去了,就算接下去他们中要死一个,他现在也得为自己澄清。
“我得说那事出有因。”
他用双臂撑起上半身,狼人沉重的躯体随便一举一动都能引起船体摇晃。
“一个萨沙市长老会的成员,为了找失踪的两个世俗业务的帮手,被迫来到敌对的势力做客,他总得小心一点。在可能成为敌人的人面前把什么都说明白,那也不是诚实,而是愚蠢。”
“不过,除了我的世俗身份,我仍可以保证我说的其他话都是真的。”
“花言巧语。”莉迪亚评价道。
“随你怎么想,我不会再做解释了。要是你想动手,我随时奉陪。”克雷顿站了起来,魁梧的身体上从胸口到右腿满是还在蠕动的伤口,狼尾从两腿间垂落,这种肢体语言意味着他暂时没有主动出手的想法。
莉迪亚的视线从那些伤口上一一滑过,随后收敛眼神,将踩住克雷顿身下船只的脚收了回去。
“算了,你已经为你的愚弄付出了代价,战胜虚弱的你并不会让我得到什么成就感,下一次吧,我允许你利用我的宽容暂时苟且一阵。”
她收回了脚,但两艘船还是并列而行。
因为克雷顿伸出了脚。
兽化的右足踩进孔里奥奈的船只,将这铁皮家伙继续固定在那里。
“等一等,小姐,这番话我是没法苟同的。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宽容才能生存,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也许事实恰恰相反,是你需要我的宽容才能生存下去。在上一次作战时,我并没有从你身上感受到比我更优胜的力量或技巧。”
“即使是现在,我身上有许多伤,凭借剩下的力气,我认为要战胜你还是绰绰有余。”
他低头疑惑地看着莉迪亚,她的人形看起来几乎只有他的一半高:“你走到我面前,说出了刚才那些话,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不仅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居然还要我反过来欠你一个人情,这难道不能称之为狡猾吗?”
这番话不经意间已经极尽讥讽之能,莉迪亚的脸由白转红,绿色眼睛中瞳孔放大到极点。
虽然克雷顿本来就有夜视能力,但月光让这层区别更加明显。
“无赖汉,你以为我的本事就那么一点儿?!”莉迪亚粗暴地将右手插入衣领,接近撕扯地将扣子解开。
“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你的极限。”
克雷顿满意了,看待莉迪亚的眼神变得热切,他长呵了口气,白烟从密布尖牙的口中飘出,鼻端被河风和香气稀释的血腥味再度变得浓郁,头顶的双耳向后伏下,身后的尾巴则抬起以适应战斗。
在一连串战斗后,他仍然感觉自己的精力有余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