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番话，赫米忽然觉得，或许，最了解那个人的，正是眼前这头野兽。
第191章 你我皆弃子
“神明的棋子。”
罗修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死死盯住眼前的旧日支配者，心中警钟轰鸣。
那怪物也用身上数十双黏腻、冰冷的眼睛回望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个猎物。
尽管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罗修还是巧妙地将其掩藏。
他沉声开口：“我知道，这是苏拉瑞的意志。将我召唤至此，也并非出于我的自愿。”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
苏拉瑞无视他的意愿，强行将他拖入这个世界；又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注入神格，将拯救世界的重担不由分说地压在他肩上。
在此过程中，卢卡斯的处刑、亡灵的遗忘……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始料未及、无从知晓的无妄之灾。
正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所以此刻听到，反倒谈不上什么巨大的冲击。
“你正在被苏拉瑞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止是你，我也一样，正被渊狱之神玩弄着。”
旧日支配者声音沙哑，充满嘲弄。
“你老是提什么渊狱之神……”
“你把它当成邪神就行。一个与苏拉瑞处在对立面的家伙。”
罗修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所谓的邪神，才是渊狱真正的幕后黑手。
也正是祂，将神格传承给了眼前的旧日支配者，像操控人偶一样驱使着他。
“这么说，你并非外神，而是邪神的继承者。”
“我不喜欢那个说法。我是从外面的世界闯入，攫取了神格，自然就是外神。”
看来，这家伙的神格也非自己所得，仅仅是继承而来。
即便如此，他仍以“外神”自居，似乎是出于对那邪神的排斥。
罗修缓缓收起了双手的剑。
旧日支配者的话，听起来不像谎言。
剑柄处也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剑鸣。
看来，此地确实是一个与苏拉瑞完全隔绝，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独立空间。
“此前种种，皆为演戏。我们不过是陪着神明们逢场作戏罢了。如今脱离了那场木偶剧，我们便不再是敌人。不，我们是可以联手的盟友。”
“……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戏？”
从七十二城主集会的初次相遇，到七大公的袭击，再到众信归寂之墟中的误会，以及天空中同时迸裂的无数裂痕……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们演给神明看的一场障眼法。
“是祂们希望我们这么做，也是祂们一手促成的。”
“……”
“苏拉瑞对你说了什么？必须杀死我的理由，为什么那个人非你不可，若不杀我世界便会毁灭……祂一定是用各种花言巧语，为你罗织了无数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吧。”
若是以前，罗修定会认为这是对方的欺骗之词。
但现在，比起苏拉瑞那些模糊的承诺，旧日支配者的话反而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的疑虑。
“我比你早得多，就意外坠落到了这个世界。和你一样，也是被邪神违背我的意志强行拉来的。”
“……”
“苏拉瑞给你灌输了必须拯救世界的信念吧？还给你戴上了‘勇者’这顶高帽。我也一样。”
旧日支配者指了指自己，身体扭动，发出令人作呕的摩擦声。
“邪神则在我的脑中，烙下了必须毁灭世界的执念。将我附身于序列第一的旧日支配者身上，恐怕也是为此。从一开始，祂就为我准备好了旧日支配者这具皮囊。”
罗修感觉自己的常识正在分崩离析，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揉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何种表情。
“我曾一度茫然无知地想要毁灭世界。只是，我等了你很久，直到你的到来。因为邪神吩咐我这么做。我就像一具失去自我的玩偶，任由邪神摆布。”
“……等了多久？”
“不知道。现在的我，早已没有了时间观念。但多亏你为我争取了时间，我才能触及真相。”
“真相？”
旧日支配者顿住了，似乎在斟酌用词。
短暂的静默后，他继续说道。
“邪神的大部分神格，都寄宿在我的体内。但渊狱的诞生与再生循环，却并非我的权能。虽是邪神创造了渊狱，但其再生，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操控的，可以说是某种超自然的法则。”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渊狱的地下城核心，是邪神的碎片。消亡一个，便会诞生一个同等格位的；消亡两个，便会诞生两个同等格位的。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是邪神将它创造成了这样。”
罗修听得头皮发麻。
如果这是事实，那邪神究竟为何要创造渊狱？
“这便是渊狱的天平。无论死掉多少，消失多少，同等格位的渊狱都会重生。即便世界毁灭，也是如此。”
“即便毁灭……”
“渊狱，准确地说，是七十二地下城。那七十二个地下城核心，既是邪神的碎片，也是祂的选择。地下城核心绝非随意择主。”
只有具备相应资格的人，才能成为七十二魔神。
而这，正是邪神所引导的结果。
“这个世界，包括七十二地下城在内的所有生命，将它们悉数抹除，便是邪神的目的。如此一来，地下城核心便会孕育出全新的七十二地下城。”
“……没错。”
“在新的世界里，除了隶属于七十二地下城的生命外，将再无其他生灵。而且，那些新生之灵，不会知道世界曾经毁灭，更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邪神的计划。因为它们是由地下城核心重新孕育的生命，自然无从知晓。”
邪神的计划，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祂想要重置整个世界，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一个只属于被邪神选中之人的世界。待邪神降临于那个世界，君临天下便易如反掌了。”
“等等，那苏拉瑞又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这家伙将苏拉瑞与邪神相提并论，一并唾骂。仿佛苏拉瑞与邪神一般无二。
但与企图灭世的邪神不同，苏拉瑞想要守护这个世界。
“苏拉瑞并非想亲手守护世界。你不是也知道吗？祂将责任推给了你。苏拉瑞与邪神，祂们二者从不亲自交手。因为祂们畏惧神格的彻底消亡。”
“所以才要继承神格……”
“你说继承神格？简直可笑。那不是继承，是转嫁责任，是把神格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们。”
旧日支配者语气中的讥讽几乎凝成了实质。
究竟是为什么？
罗修的脑中只有无数的疑问在盘旋。
“祂们二者都畏惧神格的消亡，那毕竟意味着神的死亡，倒也情有可原。因此，祂们订下了一份不可违背的契约。”
“契约？”
“以世界的归属权为赌注，每隔一万年，进行一次神格之战。胜负一分，未来的万年之内，这个世界便归胜利之神所有。”
“那么这个世界……”
“万年之前，是苏拉瑞的代行者取得了胜利。因此这个世界归苏拉瑞所有，世间生灵皆视苏拉瑞为唯一真神。就连魔族，也不知邪神的存在。这便是两位神明之间的契约所致。”
代行者。
祂们并非亲自上阵，而是通过代行者来一决神格高下。
“真是自私透顶。仅仅因为自己贪生怕死，就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拖下水。”
“……”
“说‘代行者’都算抬举了。用完就丢的消耗品，才是最贴切的说法。你觉得万年之前的胜者，下场如何？你以为他能保留神格，得到奖赏吗？”
旧日支配者摇了摇头，黏腻的触手在空中微微颤动。
“苏拉瑞没收了代行者的神格。然后，祂自己成了世界的主人。那位代行者被打回凡人之身，没过多久便死去了。”
“……”
“这才是真相。对祂们而言，我们连代行者都算不上，只是用完就丢的消耗品，嚼干了味道的口香糖。祂们视我们为蝼蚁，自然不会有任何罪恶感。”
至此，罗修完全理解了旧日支配者所说的一切。
神明比任何人都畏惧死亡，却又渴望通过争斗来占有世界。
为了满足祂们自私的占有欲，他们这些凡人，便成了继承神格、代为征战的棋子。
“你赢了，这个世界得以保全。但我赢了，世界就会被重置，成为邪神的囊中之物。”
“……”
“无论谁赢，我们都会被剥夺神格，然后死去。即便如此，你还要为祂们而战吗？明知结局注定是毁灭？”
细想之下，他的话句句在理。
无所不能、全知全能的神。
在这样的神明眼中，他们这些凡人的存在，不过是卑微的蝼蚁。绝无可能成为祂们关照的对象。
苏拉瑞不问他的意愿，便将他召唤至此，然后又将他推向生死一线，逼他赌上性命去战斗。
当初苏拉瑞与他对峙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哄骗他而说的场面话罢了。
巨大的冲击让罗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勇者’这顶高帽，确实好用。直到不久前，你都还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勇者，是苏拉瑞的大战士吧。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回不了地球，只会被当成消耗品一样被抛弃。”
“……”
“我们没有自相残杀的理由。我们和那些被贪欲蒙蔽了双眼的蠢神不一样。所以，与我联手吧。联手宰了那帮神，由我们来做这个世界的主人。”
这提议，实在诱人。
与其被利用后像垃圾一样丢掉，不如奋力一搏，搅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