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憎恨人类至死的勇者，有史以来，唯有一人——卢卡斯。
“真是……惨痛。”
“归根结底，还是那群魔女的问题！若不是她们，卢卡斯又怎么会死？”
“没错！都是那群恶女害的，啧！”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魔女身上，在座众人纷纷附和。
卢卡斯的处刑是在十年前。
帝国全境爆发魔女大屠杀，也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北境的偏远森林里，还有一个魔女的村庄。
那是一群魔女为了躲避世人，聚集而成的隐秘村落。
但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村庄的位置一经暴露，皇室立刻调动勇者与骑士团，下达了剿灭魔女的命令。
“凯恩大主教，十年前，您不是与卢卡斯一同派遣过去的吗？”
“是的。我与卢卡斯那孩子，也算有些渊源。”
凯恩大主教闭上双眼，往事历历在目。
燃烧的森林，欲将魔女赶尽杀绝的骑士团，以及背对魔女，与骑士团对峙的卢卡斯。
面对魔女时，卢卡斯收起了剑，庇护她们。
面对骑士团时，卢卡斯再度握紧了剑，与他们为敌。
本该剿灭魔女、为帝国尽忠的勇者，反过来为了保护魔女，与帝国刀剑相向。
“卢卡斯……真是个可悲的男人。”
勇者，本不该败给骑士团。
若是全盛状态的卢卡斯，他完全可以轻易压制整个骑士团，掩护魔女们安全撤离，而后从容远遁。
然而，他败了，被骑士团生擒。
“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当时，现场一个年幼魔女的魔力失控，将整片森林夷为平地。那股力量狂暴至极，连骑士团都不敢靠近，我亦是如此。”
唯一一个接近那幼年魔女的，只有卢卡斯。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了烈焰之中。
最终，他成功阻止了魔力暴走，却也为救下那孩子，付出了双眼的代价。
正是这片刻的空隙，让骑士团得以分兵追击魔女，并成功制服了双目失明的勇者。
“若没有那个小魔女，之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卢卡斯或许能活下来，隐姓埋名至今。”
“愚蠢的男人。为救魔女，因魔女而死。听说他还是为了保护一个女娃才瞎了眼？即便如此，他为何还要袒护她们？”
“那不是牺牲，简直是白白送死。”
当时，正值魔女大屠杀的高潮。
卢卡斯庇护魔女，背叛帝国，被处以极刑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凯恩大主教一方面无法理解卢卡斯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又深感同情。
他至今无法忘记卢卡斯在处刑台上的模样，和他最后那番话。
——我曾以为魔女是怪物，但我错了。
——魔女也是人。她们有家人，会感到痛苦，和我们一样是人。
——人，有什么理由去杀害同类？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守护同类？
‘把那些魔女拖上来！’
皇帝对卢卡斯的话勃然大怒，下令将所有收押的魔女，在他面前公开处刑。
魔女们纤弱的脖颈被利刃接连斩断，头颅滚落在地，随即被高高挂起示众。
围观的帝国子民们，竟狂热地将面包蘸上她们尚温的鲜血，大口咀嚼。
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纷纷捡起石块，狠狠砸向那些悬挂的头颅。
失明的勇者看不见这地狱般的景象。
但他能听到那凄厉的惨叫，能闻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纵使双目已盲，他的灵魂却在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血泪，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汩汩流出。
临刑前，从他口中吐出的，既非恸哭，也非嘶吼，而是诅咒。
‘你们……不是人。你们才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神明必将降下天罚，惩戒你们，惩戒整个人类！’
凯恩大主教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那段记忆。
他怎么也想不到，曾说过那番话的卢卡斯，竟会化为渊狱的怪物归来。
……难道说。
觉醒的圣剑，是神的启示。
而它，落入了化为亡灵的卢卡斯手中。
不。绝不可能。
在所有人的信仰深处，一丝疑虑悄然萌芽，却又在瞬间被掐灭。
神明，永远庇佑着人类。
第30章 风过树梢，不说再见
随着女王的消失，吸血鬼这一弱小的种族，便理所当然地走向了没落。
在深渊七狱，销魂古堡是吸血鬼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归宿。
即便是那里的吸血鬼，也必须得到城主之血，成为眷属，才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纯血吸血鬼生性孱弱，早已是公认的事实。
而在新生的深渊七狱中，就偏偏有这么一群稀里糊涂加入进来的吸血鬼。
作为其中一员，伊莎贝拉比谁都清楚，自己这群人的处境有多么矛盾。
他们弱小得可怜，甚至不敢与销魂古堡的同族相提并论。
这样的自己竟能位列深渊七狱，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各位，你们怎么看？”
“确实，大姐头说得对。”
伊莎贝拉和吸血鬼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守者斯科塔克深不可测，副官芙蕾雅同样强大无比。
伊莎贝拉名义上与他们同为干部，实际上，却是个连给那两人提鞋都不配的杂兵。
当初在威廉面前，她甚至连一招都接不下，就耻辱地晕了过去。
羞耻与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令她窒息。
但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她刻意装出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因为她想留在这里，哪怕只是个吃白饭的累赘。
“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待在这里。”
比起“深渊七狱”这个响亮的名号，她更珍视这里的每一个人。
健谈的斯科塔克先生，挑剔却不失人情味的副官小姐，还有……那位身为城主，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人。
“但是，这样太不知廉耻了。就算城主大人允许，我的自尊心也过不去。”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这里是深渊七狱。
今后必将有更强大的敌人来袭，到那时，伊莎贝拉的无力感只会愈发强烈。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存在只会碍事。
口口声声说要报恩，结果呢？不过是像蚊蚋一样，寄生于此，苟延残喘。
“我们留下来，只会给大家添麻烦。”
这里不是普通的地下城，而是深渊七狱。
序列第七的“众信归寂之墟”，竟然收留了一群弱不禁风的吸血鬼——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会怎么样？
如今地下城初建，尚不为人知。可一旦声名远扬，七十二地下城投来的，必将是无穷无尽的鄙夷和嘲笑。
吸血鬼的存在，无异于给城主的脸上抹黑。
“是啊……虫人还能被动员起来当劳工，好歹能出份力，就我们不行。”
虫人发挥着种族特性，是不可多得的劳动力。
相比之下，他们这群吸血鬼呢？
名义上负责警戒，可有了警戒水晶，他们实际上就跟摆设没什么两样。
城主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始终沉默，默默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不能再给城主大人添麻烦了。我认为，我们现在就应该离开。”
城主不仅让他们进化成了吸血鬼真祖，还救了他们的命，更允许他们在此栖身。
这份恩情，重得他们这辈子都还不清。
如果再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余生恐怕都要在负罪感中度过。
而且，若是再待下去，情分越陷越深，恐怕就再也下不了决心离开了。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
决心已下，伊莎贝拉将所有成员召集到了第十层。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早已盘算好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周围原本百无聊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你考虑清楚了吗？以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叽哩。斯科塔克，喜欢伊莎贝拉叽。但为什么要走叽。”
“我已经和同族们商量过了，大家都和我想的一样。与其继续给人添麻烦，不如我们自己出去闯荡一番。最重要的是，城主大人，这段时间承蒙您多方照顾了。”
其实，离开的理由根本无需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