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的床铺上,军被都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有棱有角。
墙壁上,悬挂着擦拭得锃亮的武器,整齐划一。
甚至营房内部还书写着相关的红字标语。
保家卫国、无上光荣!
民族武力、人民先锋!
陈辞修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他注意到,这里的每一个士兵,脸上都泛着健康的红光,眼神明亮,精神饱满。
那是一种只有每日都能吃饱喝足,并且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才会拥有的状态。
这与他在第五战区点检时,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桂系士兵,简直是天壤之别!
至于那些更杂牌一些的作战部队,更是没法用言语来具体形容,更像是拿着枪的农民。
他走到一名正在擦拭步枪的年轻士兵面前,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猛地站起身,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报告长官!二等兵,张铁牛!”
“把你的枪,给我看看。”
“是!”
张铁牛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双手呈上。
陈辞修接过步枪,娴熟地拉开枪栓,凑到眼前,对着光亮处仔细地察看枪膛。
光滑如镜!
没有一丝一毫的锈迹和火药残渣!
他又检查了枪机的活动部件,机油充足,润滑到位。
这哪里是一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步枪?
这简直就像是一支刚刚从兵工厂里,领出来的新枪!
陈辞修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放眼望去随即又抽查了几个士兵的武器。
无一例外!
每一支枪械的保养状况,都不仅仅是“良好”,甚至可以称之为“优秀”!
“好兵!”
随行的一名军政部高官,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另一名来自侍从室的参谋,更是低声对同伴说道:“我随委座巡视过全国各战区,平心而论,如此军容,如此士气,当属我数百万国军之冠!”
“郭彦政将军,不愧是出自中央军校的高材生,会带兵,能打仗!”
“有此强兵,何愁日寇不灭!”
“依我看,这新编第十六师,作为第八十八集团军下辖的主力,其实力,怕是已经不逊于我们中央军最精锐的美械师了!”
“称之为当世第一强军,亦不为过!”
这些发自肺腑的赞叹,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陈辞修的耳朵里。
他的脸上,不动声色。
但他的内心,却早已是五味杂陈。
震惊,欣慰,以及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警惕与不安。
他放下手中的步枪,心中对郭彦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平心而论,在人才济济、将星璀璨的“飞虎系”将领群体中,郭彦政,并不能算是最顶尖的翘楚。
他虽然资历够老,早在37年,便是楚云飞麾下的主力连长,一路从枪林弹雨中拼杀至今,堪称罗卫国麾下的一员悍将。
但比起那些后来居上、天赋异禀的后起之秀,尤其是像陈泽军那样,仿佛天生就为战争而生的指挥奇才而言,郭彦政的指挥艺术,确实稍显平庸了一些,少了几分灵动与奇诡。
可换句话来讲,能从37年那场血肉磨坊开始,一路血战至今,从一个小小的连长,干到如今主力师的师长,手底下,又能有几个真正的庸手呢?
战争,是最好的筛选器。活下来的,并且不断高升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陈辞修的目光,落在了士兵们腰间的装备上。
他注意到,这支新编第十六师,并非他想象中的“全美械”部队。
士兵们手中紧握的,依旧是国产的中正式步枪,班组里的轻机枪,也是熟悉的捷克式。
只有在直属部队之中,他才看到了崭新的美制榴弹炮以及美制重迫击炮。
这说明一个简单的道理。
楚云飞在分配美援物资时,即便是自己的嫡系部队,也并未一味地堆砌火力。
而是有着清晰的、梯度式的规划。
即便如此,仅靠着这些支援火力的加强,这支部队所展现出的精气神,便已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支部队。
陈辞修心中暗自盘算:若是给这支部队,全部换装上加兰德半自动步枪,再配上性能优异的勃朗宁M1917水冷重机枪,那它的战斗力,又将攀升到一个何等恐怖的境地?
一个美械师的战斗力恐怕能够顶的上日军一个乙种师团。
若是两个美械师,甚至一个集团军的话,确实能够对日军的甲种师团做到战而胜之。
这样集团军,在目前的华北具备如此战斗力的部队就有两个,分别是钱伯均的第六,以及方立功的第八十八。
更别说还有第七集团军傅宜生所部这样的好手。
除此之外,剩下完成整理整编的乙种作战部队战斗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虽然进度远低于预期水平,但也完成了至少四个师,两个军整理。
这种作战部队在防御态势之时,足以挡住日军主力部队的进攻。
这样强横的作战部队。
莫说由“战帅”楚云飞来指挥,就是栓条狗,冈村宁次也难赢。
想到这里,他收回思绪。
转身对郭彦政说道:“郭师长,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军需处和财务账目。”
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越界的要求。
点检部队,看军容,查训练,本是分内之事。
但直接查阅一支非嫡系部队的财务账目,这背后,便带上了一层审查与不信任的意味。
但他是陈辞修,小委员长,明面上的国民政府军政第二人。
郭彦政无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随行的军官们,都为郭彦政捏了一把汗。
查账这种事情谁都难免出现问题。
然而,郭彦政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坦然地,再次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陈长官随我来。”
郭彦政所部的账目,一目了然。
人员编制,粮饷发放,弹药消耗,抚恤记录,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有据可查。
陈辞修心血来潮,再次进行了一次“突然袭击”。
“把你们师部警卫营的花名册,和各团上报的每日人员动态表,都拿来给我看看。”
命令下达,郭彦政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让参谋取来文件。
陈辞修的副官,带着一队参谋,开始紧张地核对起来。
他们随机抽查了几个团的数据,又与师部直属部队的花名册进行了比对。
结果,让所有随行官员,都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账面,与实际情况,几乎完全吻合!
根据报表推算,新编第十六师的实有兵员,竟然达到了编制的九成五以上!
这在“吃空饷”早已成为国军潜规则的当下,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更让陈辞修感到震撼的,还在后面。
当他查阅师部的账面余额时,发现除了军政部下拨的军费外,账面上,竟然还有着一大笔盈余!
“这笔钱”
他指着账本上那个名为“官兵互助基金”的款项,不解地问道。
郭彦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的神色。
“报告部长,这笔钱,并非公款。而是我们师的官兵们,自发捐赠、积攒而来的。”
“用于帮助那些家里突遭大难,或是伤残退伍后,生活有困难的弟兄。”
陈辞修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面容黝黑、神情坦荡的师长。
看着那本干净得找不出一丝问题的账册,看着窗外那支军容鼎盛、士气高昂的部队。
他知道,委员长派他这次来华北“敲山震虎”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将领,早已不是靠着小恩小惠、拉帮结派就能凝聚起来的。
他们,已经拥有了一种,更为强大、也更为可怕的东西——信仰。
陈辞修默默地,合上了账本。
他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本点检考核评级手册上,在“新编第十六师”这一栏,郑重地,写下了一个字。
“甲。”
至于,是甲中,还是甲上。
那就要看,接下来,楚云飞麾下的其他部队,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或者说“震撼”了。
“郭师长无愧我党国菁英,实乃干诚”
——
豫西,洛宁县城。
寒冬腊月,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萧条的街道,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行人冻得发紫的脸上。
县城东门的城墙下,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正围着一张刚刚张贴出来的、墨迹未干的告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告示的纸张极大,上面的字,也写得又黑又粗,像是生怕人看不见。
“奉华北联合指挥部、豫西剿匪戡乱总司令部联合命令,为肃清匪患、安定地方、保障民生,自即日起,在豫西全境,颁行《豫西战时管理条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