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那个摆摊替人读信、写信的白胡子老秀才,正捏着嗓子,一字一句地,为周围那些不识字的乡亲们念着。
随着他的声音,人群中那原本还算轻松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凝重、越来越压抑的沉默。
“条例共计十条,布告全境,一体遵行!”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诵那一条条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律令。
“第一条:宵禁。自每日酉时起至次日卯时止,全境实施宵禁。非有军方特别通行证,任何人等,不得在街上行走逗留,违者,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嘶——”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格杀勿论”,这四个字,像四柄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第二条:管制流动。即日起,各县、各乡、各村之间,人员流动,需持当地保甲长与驻军双重开具之路引。凡无路引擅自通行者,一经查获,立即收押审查!”
“第三条:清查户口。各保甲长,须于三日内,将本保甲所有户籍人口,详细造册,上报驻军。凡有来历不明、言行可疑之留宿人员,必须立即上报!知情不报者,与匪同罪!”
老秀才每念一条,周围百姓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第四条:清点物资。所有商铺、粮行、大户人家,须于三日内,将库存之粮食、布匹、盐铁、药材等所有战略物资,登记造册,上报军管会。不得隐匿、转移、囤积居奇!”
“第五条:余粮征集。除保留基本口粮与明年春耕之种子外,各家各户所有余粮,统一由军方以战争公债形式进行征购,待战后统一偿还!”
“第六条:配给制度。自征粮完成后,全境所有民众之基本生活物资,包括粮食、食盐、布料、煤炭,统一由军管会,按人头进行定量配给!”
……
“第九条:严禁私藏武器。民间所有刀枪、弓弩、火器等一切武器,须于三日内,全部上缴。凡私藏武器者,一经查实,以私通匪类、意图谋逆论处!”
“第十条:连坐。凡一户通匪,全甲受罚!凡一甲通匪,全村连坐!凡包庇、窝藏匪类者,与匪同罪,罪及家人!”
当老秀才用颤抖的声音,念完这最后一条,也是最严苛的一条时,整个告示墙下,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震惊与恐惧!
这哪里是什么《战时管理条例》?
这分明,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它要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每一粒米,每一寸布,都牢牢地,控制在军队的手中!
老秀才的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如纸。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看透了世事的惊恐。
他顾不上再收摊位上的笔墨纸砚,手忙脚乱地将几枚铜板揣进怀里,佝偻着身子,便要挤出人群,往家里跑。
周围的百姓,还没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但人群中,几个穿着绸缎棉袍、看起来像是地主老财管家模样的人,却早已是面如土色!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与绝望!
别人或许还看不明白,但他们,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十条律令,环环相扣,招招致命!
宵禁、管制流动、清查户口,这是要断绝他们与山上那些“黑手套”的联系!
清点物资、征集余粮、实行配给,这是要釜底抽薪,断绝他们赖以生存和操控地方的经济基础!
而那最后两条。
“严禁私藏武器”和“连坐法”,更是两把悬在他们头顶的、最锋利的屠刀!
没有了武器,他们还如何保护自身财产?
莫说是军队了,就是老百姓,都能把他们抢个一干二净。
要变天了!
要出大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们!
就在此时!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如同雷鸣般的脚步声,从城门外,滚滚而来!
“咚!咚!咚!”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上!
百姓们惊恐地回过头去。
只见在县城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铺装路面之上。
一支望不到头的军队,正以一种肃杀的、无可抵挡的气势,开进城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冬季军服,肩扛着的步枪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一队!
又一队!
仿佛无穷无尽!
第624章 杀鸡儆猴,请“国父”出山!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
洛宁县城内,表面上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那十条严苛的“战时管理条例”,像十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城南,林家大宅。
这座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的深宅大院,今日却是宾客盈门。
十几顶暖轿,悄无声息地,停满了门前的巷子。
至于为什么没有轿车。
即便是这个时间点,一辆汽车买进国内运输到豫西至少需要花费三万国币(较战前价格上涨三倍),每个月光是保养费用以及动用关系购买油料都是一大笔的花销。
这帮土财主即便是有这样的财力,也不会将这些钱花在这上面。
以他们的认知,只会趁此机会购置更多的土地。
林家大院之中。
县城里,最有头有脸的几家大财主,都聚集在了这里。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
上好的武夷岩茶,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但这里的气氛,却远不如茶香那般怡人。
“哼!一群丘八,也想翻了天不成?”
说话的,是王家老太爷,那“余粮征集”和“配给制度”,无疑是在掘他家的根。
他家世代经营粮行,是这洛宁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更有关系在山城。
本来,他们也不敢招惹楚云飞。
奈何现在楚云飞势力膨胀、尾大不掉。
这让一些人看到了机会。
按照以往的斗争经验来看,只要他们敢开团,必然会匹配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再加上楚云飞素有贤明、做事光明正大,应当不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们。
这也是他们的底气。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脸上,满是不屑与讥诮。
“在此之前,姓赵的那个长官非要我们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就已经让我们少赚了多少钱?
本以为,忍他一时,等风头过去,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没想到,这群丘八,竟然变本加厉!”
“国军!哼!”坐在他对面的钱老爷,冷笑一声:“他们不是天天标榜自己,不同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军阀土匪吗?
怎么?
现在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也要学那些杂牌军,干起‘劫掠’的勾当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
充满了对驻军的轻蔑,似乎并不真的担心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然而这些话并不能够很好的打消众人心中的顾虑。
毕竟,人被杀就会死,只有一条命。
万一这群“国军”动手,即便是山城还了他们一个公道,人死也不能复生。
终于,坐在主位上的林家老太公,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精明的老者,缓缓地敲了敲手中的紫砂壶盖。
“诸位,稍安勿躁。”
林老太公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慌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枪,我们,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环视着众人,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狐狸般的光芒:“我已经,托了山城的关系。
我们豫西士绅联名的陈情书,最迟明日,就能绕过华北,直接递到侍从室那边!
委员长,一定会知晓此事!”
林老太公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大局未定,前有日人作乱,后有八路争天下。”
“委员长要的是什么?是稳定!”
“这些国军部队在豫西如此胡来,搞得天怒人怨,与匪何异?”
“委员长,一定会叫停他!”
“退一万步说。”
林老太公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豫西各家都不是傻子,一旦真按照他们说的办,上百年攒下来的家业可就没了,这沉甸甸的粮食,可不能糟践了。”
“他楚云飞在公众面前如此费尽心思的营造自身的良好形象,再能打的部队,再战功卓著的部队也不能够欺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吧。”
在这帮人看来。
自家积攒的陈粮,哪怕是喂狗也好过拿出去赈济灾民。
毕竟狗从社会关系的角度讲和他们存在一定程度的联系,至于那些灾民,谁管他们的死活?
至于出借给国军,承诺过后会偿还,谁也没有当回事。
这些地方士绅还是读过不少史书的,自然清楚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到最后真能全部履行当初对百姓和地方势力的承诺。
不认账才是常态,亦或者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履行“当初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