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647节

林姓御史摇了摇头道:“你们先别说,看了此奏疏再议吧!”

众御史们不明林姓御史所言,拿起奏本看了。

看完一个,沉默一个,不是掩卷长叹,就是绕室踱步。

当事人的马御史看完,更是直接愣神,颓然坐在椅上。

最后一名御史读完后,对众人举起奏本道:“林三元此奏本,诸位看来如何破之?”

方才表示要上表弹劾林延潮的众御史,没有一人接话。

“难矣,”一人叹道:“林三元将将事功之道,抒于这报国之志中,非不好破,实不能破。”

御史们看奏疏,先看你文章里逻辑是否有毛病。

众御史们都是明白,你要否定林延潮事功之道容易,但你要否定他的报国之志就不行。这道义上说不过去,正如林延潮奏本里所说,匹夫不可夺志,又何况是报国之志。

“此奏疏言语缜密,就算你能破之,但要写出一篇能驳之自陈表的奏疏,也不容易啊。”

一人又问:“明义前辈,以你之能,可否能写出一篇奏疏,盖过此文。”

被问之人,乃一名双鬓斑白的老御史,对方摇头道:“太抬举老夫了,林三元之才……萤火焉能与皓月争辉,要压过此文,除非苏韩复生。”

有人听了立即不忿道:“明义前辈,怎可自堕威风?”

这时一名官员走进官厅,还在争议中的众御史们立即鸦雀无声。

这都察院内能让御史们这群大喷子集体哑巴,并十分敬畏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左都御史陈炌。

左都御史是七卿之一,正二品大员,御史台的老大,十三道监察御史都是他的小弟。

而陈炌是一名过于刚正得有些迂腐的大臣,众御史对他是恭敬,但也觉得陈炌太正直,平日不好沟通。

众御史们见了陈炌,一并起身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地言道:“下官见过总宪。”

陈炌点了点问道:“本宪恰好路过,见厅内喧闹,尔等因何事这么吵啊?”

“回总宪,下官等在议论林中允这篇奏疏之故。”

“林中允?”陈炌笑了笑道:“莫非是家贫子读书,地瘠栽松柏的林讲官否?他的奏疏有何好议论?”

众人都是垂首。

“拿来与本宪过目。”

一名御史恭敬地送上,陈炌先是一目十行,然后咦了一声,又返回文章开头重新读了一遍,之后长叹道:“可惜,实在可惜。”

众御史们心底奇怪,为何左都御史会说可惜呢?到底有什么可惜呢?大家都不敢问。

良久后,陈炌才说道:“如林讲官如此大节不饶,铁质不辞的大臣,在翰林院真为可惜了,这等人才实应至我都察院作一任御史,一正朝堂风气。”

听陈炌这话,众御史们差点翻白眼。

这总宪大人,这药不能停啊!

林延潮身为翰林,比御史可是前途远大多了,怎么会来御史台屈就呢?你这明显纯属是想当然。(未完待续。)

六百零三章 书生议论

京城偏僻处一间寒舍之内。

火塘上的瓦罐里炖着药,屋里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郭正域,雒于仁二人披着毯子凑在火塘前取暖。

郭正域拿着一页纸道:“林中允此文一出,恐怕没言官敢驳之了吧。”

雒于仁道:“这倒是不曾听说,只是此文在京城里读书人中都传开了,昔日左思《三都赋》如何惊世,以至于洛阳纸贵,大家都不知道,今日见此自陈表,可见当年之状啊。”

郭正域听了哈哈一笑道:“少泾,你也佩服林中允吗?昔日林中允作漕弊论,已是京华震动,当时他尚未有三元之名,已是如此,眼下他名动公卿,朝野上下谁不知他林三元的名头,而今自陈表一出,大家自然是争相传抄。”

“我也不过是喜此文而已,其实还不止如此。”雒于仁言道。

郭正域喜道:“如何个不止之法?”

雒于仁苦笑道:“你叫我怎么说好,原来来京的士子,读书人们多是攻讦事功之学,与支持林中允的士子相互辩论。”

“哦?支持林中允的士子?”

雒于仁笑着道:“怎么很奇怪吗?林中允乃我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连商文毅公都逊之一筹,京城里有多少士子如美命兄,对林中允这等敬仰。”

郭正域笑着道:“少泾,他人敬仰林中允是因他的文采,他的科名,而我敬仰林三元的,是他的事功之道,此乃是济世经邦之学,不同于他学。”

雒于仁道:我实不认同美命兄之见,吾固然敬仰林中允才学,却不能认同所谓永嘉之学,理学才是培壅本根,澄源正本之学,而是永嘉之学不过是逐末而已。”

郭正域叹了口气道:“少泾,此事我们争议多次了,君子和而不同,不要再说了。”

雒于仁道:“非你我二人之争,实乃是名教之争。”

郭正域知这位朋友素来固执,就如同当初二人并非深交,但雒于仁却肯散尽家财为自己治病一样。

“少泾,真择善而固执,你方才说到读书人们理学,事功之争,又如何了?”郭正域不愿伤二人交情,岔开话题道。

雒于仁点点头道:“那倒是此自陈表厉害之处了,此文一出一举压下两边读书人的争执,回京述职的吕参议,看了此自陈表后,对左右说,无论是理学,事功学,都是我儒学一脉,不可以我等持理学而以理学为正。”

“读林中允此自陈表,可知他拳拳报国之心,我以为只要是于社稷有利的,大家不妨先看一看,就算再不认同,也不用着急驳之。再说此事功之说与我理学未尝没有取长补短之处,圣人之学在于敬,谦二字,这才是治学之道。”

郭正域听了油然道:“这吕参议莫非是吕归德,这番话得儒学之精要,不愧是今之大贤。”

雒于仁得意地道:“不错,吕参议曾言,道器非两物,理气非两件,成象成形者器,所以然者道;生物成物者气,所以然者理,以我看来,这才是继往开来之见,胜过事功之学不知多少。”

顿了顿雒于仁又道:“吕参议是与周祭酒比肩的大宗师,他这一番话后,攻讦事功学的读书人越来越少。而且近来书肆,茶楼里讨论事功学的读书人,却越来越多,甚至办了几个研讨事功学的文社了。”

“文社里的读书人,不少都拿出昔日永嘉之学里,叶心水,陈龙川等人的文章来读,有的看与自己所学,是否与之有印证之处,也有人对二人之说,顶礼膜拜。”

听雒于仁这么说,郭正域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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