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64节

  有些事一旦开始,根本不会受任何人的控制,连皇帝都控制不了,最后酿成一场波及整个大明的滔天大祸。

  张居正十分惆怅,美好的退休生活,渐行渐远。

  朱翊钧又在帝师家里蹭了顿饭,详细的说了下关于会试之事,大明三年一次的科举马上考生就要入院了,这是遴选人才。

  “先生,要不要加个算学的附加卷,考的好与差,不影响金榜题名,也算是试试。”朱翊钧试探性的说道,算学的好坏,可以判断一个人的逻辑思维,朱翊钧打算找一点能干的人出来,种田、采煤、清丈、还田、稽税等等全都需要算学的人才。

  “臣以为善。”张居正从袖子里抖了抖,抖出来一份算学的考卷,他其实也在犹豫,但是陛下既然说了,那就直接添加到会试之中就好了。

  一共十二道题,六十分,一道题五分,按步骤给分。

  附加卷的确不影响金榜题名,但是影响这个学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皇帝的侧目和器重,对于一个臣子而言,那都是登天长阶。

  科举对于进士们而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朱翊钧让张宏拿过来一套附加卷笑着说道:“朕也有一套,先生看看?”

  朱翊钧在审张居正出的试卷,张居正在看皇帝出的试卷。

  “陛下,这个太难了。”张居正看完了几道题,立刻倒吸一口冷气,缓解了一下大明的小冰川气候,皇帝太激进了,陛下这套卷子,出现在考场上,哪怕不是四千举人,三千五百人零分了。

  “这不是很简单吗?”朱翊钧十分确信的说道:“就是旁通堂的水平,顶多有两道题是明理堂的水平,怎么就难了呢?”

  “先生这套题实在是太简单了,朕这个小孩子都会做,拿来考举人,这不是在寒碜举人不读算学吗?”

  张居正明白了,陛下完全知道自己试卷的难度,就是为了为难举人,陛下在羞辱人这方面的功力,张居正非常认可,日后青史论断,万历五年这一科,大半学子,算学考零分,怕是要被笑话几千年。

  “朕以为用朕这套吧。”朱翊钧看张居正的表情,就知道张先生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目的,那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就是摆明了要羞辱贱儒,不是想要违抗朝廷明旨,不肯学习算学吗?要么不要参加科举,不要对权力产生企图心,要么,就听从朝廷政令,认真执行。

  这就是朱翊钧的目的。

  “陛下圣明。”张居正选择了答应,考的难点也没关系,能筛选出一批遵循朝廷政令的臣子来,又因为不影响金榜题名,所以即便是教育资源差只能学四书五经的学子,也能有一个较为公平的考试环境。

  朱翊钧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全楚会馆,继续捣鼓自己的往复式蒸汽机了。

  在会试之前,朱翊钧捣鼓出来了一个奇怪的机器,热气机,或者叫斯特林发动机。

  它一共两个气缸,一个是热腔,另一端为冷腔。

  朱翊钧点燃了油灯,热腔开始加热,热腔内的空气膨胀推动活塞,活塞推动连杆转动,连杆转动的时候,带动冷腔活塞压缩,将冷却的空气推入热腔之中,如此循环往复。

  这东西结构极其简单,而冷腔泡在水里的水冷。

  当热腔和冷腔的温差越高,则速度越快,兵仗局还专门用了一个镂空设计,冷端的气缸并不规则,用失蜡法铸造而成,里面有很多孔洞,水可以进出,专门用于冷却冷腔温度。

  热气机转了起来,而且转的很快,但是仍然不实用,就是个玩具而已。

  想要热气机在工程领域的应用,还不如等朱载堉发明的蒸汽轮机工程应用靠谱,朱载堉的蒸汽轮机虽然有各种缺点,但也比朱翊钧搞出的这个热气机要好用的多。

  热气机对密封的要求,要比往复式蒸汽机和蒸汽轮机要求高得多,否则负责做工的气体会在加热的过程中逐渐损失,最后停机。

  密封和润滑是一对矛盾,强调密封,就不能强调润滑,强调润滑,就能能强调密封,而热气机既要强调密封,也要强调润滑,这就造成了热气机很难应用。

  朱翊钧盖灭了油灯,继续研究自己的往复式蒸汽机去了。

  朱翊钧捣鼓着往复式蒸汽机,而王谦、张嗣文、焦竑、顾宪成等人来到了贡院门前,进入了贡院之中准备考试,他们信心十足。

  去年临近年关的时候,顺天府就会变得热闹起来,除了过年的喜庆之外,便是入京赶考的学子陆续到京,参加万历五年的会试,上元节这天所有参考的考生都已经入京,基本也都会到午门外,看鳌山灯火。

  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

  入京赶考的学子除了在京有房的大户之外,都会住在会馆之中,因为到了这段时间,客栈的价格会大幅度涨价,而且朝廷也没有官舍,各乡商贾就开始筹建各种会馆,全楚、全晋、全浙会馆就是如此应运而生,以地域为主的同乡结党,就变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

  举人入京非常忙碌,要走亲访友、要递交名帖拜访名人雅士、要参加各种诗会,若是中式,那就是同窗了,若是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那就是同师,这都是避免不了的人情往来。

  有的举人,甚至拿着地方老师的书信,找到朝中的名人雅士投效,这种投效对彼此都有好处,名人雅士笼络朋党,而这个举人,在名人雅士的指点下,更容易金榜题名。

  二月初七,大明皇帝下旨任命主考官,今年的总裁是吕调阳和申时行,而任命同考官十八名,这十八名同考官就是阅卷之人,若是能投效到同考官的名下,那就会有一点优势。

  这优势便是考官们的风力舆论,比如今年的同考官大部分都是隆庆五年的进士,他们都是张居正的门下,要是在试卷上,浓墨重彩的讨论权豪的积极作用,很容易就被罢黜了,但是把握到了风力舆论,就把握好了考试的风向。

  二月初八这天开始入贡院,到了二月初九早上,考第一场,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

  到二月十二这天,考第二场,论、诏诰表、判语,论就是讨论对出的题目进行解读议论;诏诰表模仿上位者的言行,写出相应汉诏、唐诰、宋表,判语,对下级递呈上来的公文,所下的批语;

  到了二月十五日这天,就是考第三场,考策问,就是给一段材料做阅读理解。

  第一场最为重要,一共要写七篇,都是用八股文写的,贼难看懂,难看懂的原因,是没有逻辑,有些遣词造句,很难准确把握其意义,用大明学子的话说,这玩意儿就是空疏无用,实于政事无涉,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成化年间之前,大明的科举并不用八股文,如果看历代状元的卷子,就会发现,大明初年状元们,写的文章并不是那么晦涩难懂,到了成化年间之后,八股文才成为了定式。

  王谦、张嗣文、焦竑、顾宪成等人交了策问卷,以为已经考完了,结果又发出了一张卷子。

  “是算学!”顾宪成看着卷面,就是一阵头晕眼花。

  所有人都在猜测算学一定会加入科举,没想到万历五年没有任何预告的直接开考。

  顾宪成只觉得阵阵眩晕,他的算学极差,若是考算学,必然落榜无疑,当他心灰意冷的查看算学试卷时,上面一行字,让顾宪成重新燃起了希望。

  附加算学卷,会试取士后再行公布。

  这就代表说,算学卷不答也不影响今年的科举进士名额,这让顾宪成重新燃起了希望,当他开始兴致勃勃的答题时,才发觉,这些试题的可怕之处。

  一道不会。

  度数堂、旁通堂、明理堂,国子监这三个算学堂,是度数旁通的国策之下,建立的三级授课学堂,会试卷中,都是旁通堂的难度起步。

  顾宪成就没有研习过算学,他会才怪,胡言乱语写了一通,草草交卷了事。

  张嗣文和焦竑是好朋友,两个人对算学都很热衷,讨论着最后两道题的解法,而王谦满脸笑意,得亏没听父亲的话,自己从皇庄买了教科书,学习过算学,否则这次,怕是要难堪了。

  的确,附加卷不影响进士,但是附加卷影响皇帝对这个学子的态度。

  多少进士一辈子都只能在殿试的时候,见一面皇帝,若是这个皇帝懒一点,甚至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面,如此博圣心的关键时刻,王谦很庆幸自己的算学还算不错。

  顾宪成想跟王谦打招呼,但是王谦根本没拿正眼瞧顾宪成,直接就坐上自己的车驾,离开了贡院。

  王谦打开了车窗,看着张嗣文和焦竑眉飞色舞讨论考试的时候,重重的叹了口气,合上了车窗。

  他是很羡慕张嗣文和焦竑的友谊,张嗣文不打算从政,考进士后他想进皇家格物院,而焦竑更想去勾稽所。

  王谦知道自己是个摸爬滚打的世俗红尘人,就没有凑这个热闹了。

  热气机或者斯特林发动机转起来不难,但是想控制转速功率等等,就很难了,烧开水,是化学能转化为热能,介质是水,而热气机的介质是气体,也是要转化为热能的。求月票,嗷呜!!!!!!

第225章 上面假装发饷,我们假装打仗

  王谦,一个坏人,而他的父亲王崇古,一个坏人中的坏人。

  大司寇的外甥张四维身陷囹圄,王崇古见死不救,还推了一把,在朝中聚敛兴利,投献皇帝,可谓是不忠不孝的典型。

  在大明的风力舆论里,追随大明皇帝的政令,一味讨好皇帝,被认为是不忠,忠臣就应该责难陈善,像海瑞那样,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人,才是忠臣。

  所以言官们近来多言,朝中无骨鲠正气,连海瑞都选择了屈服,畏惧权臣,而不敢责难陈善。

  不孝,就是枉顾亲亲之谊,王崇古不庇护自己外甥,还要落井下石,就是不孝。

  亲亲相隐,在大明是合法的,如果你的儿子杀了人,你明知道他杀人了却不检举,也不违法,亲亲之谊,才是大孝。

  王崇古这德行,天天被人骂,属实是意料之中。

  王谦其实可以选择不被骂,他只要表现的像个正常的大明读书人就可以了,但是王谦仍然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父亲,杨博是君子吗?”王谦看着王崇古终于在科举之后,问出了自己内心最迷茫的问题。

  王崇古直接就破防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道:“起初和俺答汗媾和,那也是为了解决西北边患,打不过,打不赢,才和解的,杨博、高拱、先帝都是为了结束边患,若彼时有京营强兵,安能有这种事?”

  “是,后来变了…唉,你知道的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朝廷对藩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熟视无睹,要么血流成河。”

  王崇古的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事情发展到张四维及其同党,七百多口被族诛的情况,是两个结果中的一个,要么朝廷忍受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要么以果决的手段处置。

  李成梁在辽东盘大根深,但是李成梁始终不肯向藩镇的方向一路绝尘而去,是因为这是没有回头路,在一个健康的朝廷里,这就是死路一条。

  “那杨博、高拱和父亲当年主张的和俺答议和,算是利大于弊吗?”王谦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才不要辩证的不是杨博君子小人的问题。

  他是询问当初做的事儿是否利大于弊,小皇帝这个人很简单,如果利大于弊,则会十分温和。

  “在当时看来,的确是有利的,但是到了后来发展成这个模样,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王崇古略显无奈的说道,有些事不是人能够控制的,即便是再不想发生,但仍然会发生。

  王谦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失控,是不可避免会发生之事,那么定期清理垃圾,就变成了一件很有必要的事儿,避免成为垃圾,就是王谦首先要做的。

  万历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大明皇帝朱翊钧如期来到了文华殿,御门听政,开始了每日的廷议,张居正仍然照常主持的这次廷议。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的身影,就感觉到一阵安心。

  他可以胡作非为,亲手杀掉陈友仁这个行为,其实也是因为朝中有大爹作为顶梁柱顶天立地,他才能如此胡闹,不是张居正在,朱翊钧但凡是有点动作,都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免礼,免礼,开始吧。”朱翊钧大手一挥,宣布廷议开始。

  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选秀女张榜公告,两宫太后懿旨:应择其父母行止端慎,家法严整,女子年十四岁,容貌端庄,德行纯美,动静有礼者,钦哉,故谕。”

  “今次选秀女入宫,共计二人,得圣谕,不得多滋扰百姓,故此,仍报名者众,有司当细心遴选。”

  选秀女在正常推进,皇帝有后人对于朝局有稳定的作用。

  景泰皇帝但凡是有个儿子,明堡宗就绝无可能发动夺门之变,没有儿子,对于皇帝而言,在政治上,实在是太过于被动了。

  没有儿子,就代表着后继无人,景泰帝一走,那还是堡宗的天下,哪怕是明宪宗朱见深登基,那堡宗作为太上皇,还是能够掌握权力。

  所以,对于皇帝而言,有个健康的儿子,非常重要。

  若非孝宗只有武宗这一个儿子,嘉靖皇帝绝无可能入京为帝,孝宗一夫一妻的妻子张氏,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死后两个弟弟直接被道爷给处死了。

  葛守礼疑惑的说道:“今次报名有点多的出乎意料之外,往年莫不是要闹到寡妇嫁人的地步,这次确实应者如云。”

  很怪,以往皇帝选秀女,百姓都是避之不及,这次报名的却很多,葛守礼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皇帝要选秀女,民间报名者众的现象。

  “多为军户。”礼部马自强回答了葛守礼的问题。

  “原来如此。”葛守礼立刻点头,非常合理。

  陛下振武的决心是极其坚定的,从每年二银的过年银,就能看得出来。

  从万历元年,四处凑银子给辽东发军饷,让李成梁打仗,李成梁感恩戴德,足饷打仗也是成化之后头一遭了。

  别说这场面,他李成梁没见过,大明朝廷也没人见过。

  足饷!那可是足饷!

  当时大明的财政,远不如现在这么健康,给李成梁打仗的银子都是皇帝自掏腰包,包括恩赏,这几年,陛下对振武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朝中,陛下以身作则,风雨不辍、坚持不懈的习武,先后师从朱希孝、戚继光,现在更是每日到京营操阅军马,自英宗皇帝废掉的祖宗成法,又被陛下拾掇拾掇给捡了回来。

  陛下给戚帅、李帅爵位,让戚帅重建京营、有功必赏。

  对于军户而言,皇帝,就是他们当下唯一的希望。

  在戚继光由南到北,在蓟镇督军之前,大明朝议军务的议题,主要有三个流程。

  一如何及时筹措足额的军饷、二如何减少层层的克扣、三如何防止北虏入关劫掠,这三个流程在廷议之中,往往会跳过前两个议程,直接到第三步。

  因为前两个议程是无解的。

  在陛下登基以前,辽东、蓟州、宣大,总兵问副总兵:我大明军的战术是什么?

  副总兵说:上面假装给我们发饷,我们假装打仗。

  万历四年十二月发生了一件事儿,巡按御史永清,巡视到了紫荆关的时候,在马水口驿站,发现守军饥肠辘辘,割山涧死人肉食用,御史永清痛哭流涕的上奏告知了陛下这一惨状。

  朱翊钧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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