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65节

  严词责令兵部严查,紫荆关都指挥、参将、管粮官等一众上下三十二人,皆被坐罪入狱,论诛。

  朱翊钧之所以如此勃然大怒,是因为他刚刚把欠饷给补了,结果他这里发了,军兵们没收到,那不是一个大嘴巴子扯在了皇帝的脸上?

  朝廷最近的财政状况良好,万历四年十月,兵部请命把万历元年到万历四年的所有欠饷,都给军兵们结算下,朱翊钧和户部大司徒王国光商量好久,最终定策,大明往九边刚送往了粮食和饷银。

  但是御史阅视,还是有饿殍。

  朝廷的银子给了,粮给了,却没到军兵的手里,皇帝故此发怒。

  按照过往的处置,皇帝大抵是不会稽查此事,指不定哪个皇亲国戚牵连其中,大多数情况,会假模假样的下道圣旨,责令地方分赈,具体到紫荆关,是由临德仓派粮分赈。

  但是皇帝的处置,就是谁克扣了军兵的粮草,皇帝就拿谁的项上人头。

  边军的确不能用来进攻,但是用来防守绰绰有余,朝廷好不容易大方了一次补了积欠,一根毛都没到军兵手中,朱翊钧不生气才怪。

  所以,小皇帝在振武一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礼科都给事中李戴,上奏言驸马都尉许从诚之事。”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条陈共四件,但他的意思,总结来说,就是陛下杀姑父,枉顾三纲五常大伦,全无亲亲之谊。”

  朱翊钧闻言也是一愣,嗤笑一声说道:“朕杀的是姑父,另外一个姑父和姑姑都没找朕的麻烦,他李戴倒是急匆匆的说有伤亲亲之谊,那朕还给皇叔建宅子,赐皇叔美人、银子、美酒,朕怎么就没有亲亲之谊了?”

  朱翊钧这番话的意思是,大义灭亲这件事,是一个政治事件,不是一个人伦事件,李戴讨论问题,站错了立场。

  皇帝要搞西山煤局,许从诚要跟皇帝掰扯,掰扯可以,同台竞技也可以,但是许从诚点了一把大火,把整个煤市口都烧了,许从诚要掀桌子,那他不死谁死?

  杀,没什么不能杀的。

  “不是自杀吗?”万士和突然开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疑惑。

  王崇古闻言,立刻眨了眨眼说道:“对啊,不是畏罪自杀吗?李戴这奏疏,有些大逆不道了。”

  “哦,对,是自杀。”张居正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因为李和的求情,给了许从诚一个体面,许从诚被自杀了,自杀这个定性是没有错的,所以,李戴这本奏疏从最开始就不成立。

  长期以来,张居正都习惯了行之者一,信实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许从诚是皇帝下旨杀人,大义灭亲,所以张居正第一时间也没想到这个反驳的理由,但遮羞布就是遮羞布,自杀就是自杀。

  许从诚有恭顺之心,用自己的命,为陛下换来了政治上的主动和余地。

  礼科给事中李戴没有恭顺之心,连自杀都没搞清楚,就上奏来泄泄沓沓,着实是贱儒本儒了。

  吏部尚书万士和,一句话结束了辩论,为陛下把地洗好了,顺便还打了层蜡。

  万士和的确合适做礼部尚书,而不是吏部。

  紫荆关贪蠹案,也跟驸马都尉许从诚有关,巡按御史永清敢上奏,还是这些贪蠹的后台许从诚,被自杀在天牢里,这件事才变得容易处理起来。

  这些个躺在军卒身上吸血的家伙,必须要考虑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如果继续贪蠹,皇帝连姑父都不放过,那这些家伙,难道还能比姑父面子大?

  除姑息之弊的好处,已经逐渐展现,大明一些事逐渐回到了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张居正面色凝重的摸出一本奏疏说道:“万历四年十二月,达延汗的孙子打喇明安、银定台吉,在大明膳房堡,掳走了我大明采柴官兵十二名,因此索赏,宣大督抚吴百朋奏闻。”

  “兵部照会顺义王俺答处置,俺答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召集黄台吉、青把都、永邵卜、切尽黄台吉等四部万户处置,对打喇明安和银锭台吉做出了处置,罚羊千头、马二百零七匹、驼三只,将掳走人质交还。”

  “二月十七日,宣大督抚吴百朋奏闻,顺义王已如期交还一应人质和财物,吴百朋与俺答汗相约,巡檄塞上,敢败约盗边者,罚如打喇明安例。”

  王崇古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倒春寒的天气,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俺答汗这个处置是极为得当的,若是俺答汗不肯把人交回来,王崇古又要背上一大堆的骂名,毕竟俺答封贡,是高拱、杨博、王崇古、张居正等人极力推动的,王崇古居中撮合。

  兵部尚书谭纶听到宣大督抚已经把人要回来了,就松了口气,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何马二百零七匹,有零有整的?”

  王崇古一听事情解决了,笑着说道:“大司马,因为这个打喇明安、银定台吉二人,就这么点羊马和驼。”

  “原来如此。”谭纶这才了然,他听懂了,俺答汗把这两个人给抄家了。

  大明的主要用兵方向还是大宁卫、全宁卫和大鲜卑山山口,把土蛮汗完全撵出辽东,才是当下急务,和西北的俺答汗还是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戚帅,朕甚是欣慰。”

  “啊?”戚继光在廷议里一般很少说话,多数都在听和盘算着京营训练计划,突然听陛下这么说,顿时感觉惊讶和迷茫。

  朱翊钧开口说道:“俺答汗在草原上名声不好,被人称之为长生天下的叛徒,隆庆议和、俺答封贡,是大明打输了,不是大明打赢了的议和,但是看俺答汗这番处置和动作,旁人还以为是大明打赢了呢。”

  “俺答汗怕什么?他再次入寇京畿,逼到这辇撵之下,到京师来索赏不好吗?”

  “他怕戚帅的蓟州、永平、山海三镇十万强兵,怕京师这十二万、二十二个步营。”

  戚继光赶忙俯首说道:“臣受之有愧,未逢明君,臣不过是缀疣,多余无用之物,何得展布?臣之威风,皆仰赖陛下圣眷而已。”

  戚继光这个发言很有意思,他在提醒小皇帝,自己不是皇帝的敌人,而是托庇于陛下的圣眷之下,展布心中抱负。

  在皇帝不给圣眷的情况下,戚继光在南兵、北军、朝臣的眼里,就是个缀疣而已。

  京营在扩军,有些言官始终拿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事,提醒陛下,前车之鉴,戚继光这话,其实也是给自己分辩一二,他不想当赵匡胤,京营军兵也不想把黄袍披在他身上,因为皇帝天天在京营里出现。

  而他戚继光也做不了赵匡胤。

  万历年间和北宋建立之前五代十国的时代背景完全不同,根本就做不到的事儿。

  政令的愿景、任务、目标,天花乱坠、鲜花锦簇,上利朝廷、下利穷民苦力,但是绝口不提成本的时候,就要立刻表示反对,那么给武将事权、遴选将帅、组建新京营、新京营扩军的成本,当然是那昂贵的军费,同样对皇帝宝座的威胁。

  连远在西北的俺答汗,都畏惧戚继光的镇守,这就是实打实的威胁。

  对此朱翊钧的态度一直很明确,戚继光离走到那一天,至少还有一个登神长阶要爬。

  “三娘子来信,询问打喇明安、银定台吉劫掠边民之事,会不会影响到封贡贸易。”王崇古拿出了一封信,直接放到了桌上。

  三娘子来信,是走的驿站,而到王崇古手里时,火漆已经被拆开,里面的内容已经被鸿胪寺收录在案。

  这不是监视,而是一种保护,朝中倒王的风力从来没有终止过,查看来信收录在案,目的只是保护王崇古不会因为阴结虏人而倒下。

  张居正将来信看完,三娘子在信中,详细的介绍了关于这次劫掠边民到处置的详情。

  这不是一个误会,俺答汗之所以要对两个台吉‘抄家’的原因,就是这两个台吉,是故意的!

  他们不是遇到了大明边军砍柴,就劫了,而是故意为之,在膳食堡外摸排了很久,才选择动手,是蓄意为之。

  俺答汗郑重的召集了所有的台吉、万户开会,做出惩罚,也涉及到了北虏内部的路线之争,在北虏之中,议和占据了主流,所以才有了这次重惩抄家,把两个台吉家里所有的财物都没收,送到了大明来表示赎罪。

  三娘子也希望朝廷不要误会,对是否会影响贡市表示担忧。

  贡市,就是北虏议和派存在的原因和最大的支持。

  张居正将信件递给了张宏,让张宏呈送陛下御览,顺义王是大明的王爵,所以处置都得陛下来。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询问着张居正的意见,劫掠边军这种恶劣的事发生,大明的确应该生气,但是在大明生气的照会俺答汗后,俺答汗给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但是朱翊钧还是有点不满意。

  “臣以为,应该略施小惩,既然是刻意为之,那就让俺答汗交出这两个台吉为宜。”张居正和谭纶沟通过之后,认为这件事朝廷不能这么算了,还是得继续逼迫一个说法出来。

  谭纶立刻说道:“俺答汗不交也没关系,贡市照旧,等到在东北方向腾出手来,这就是个由头了。”

  轻启边衅的可不是大明,是伱俺答汗,你御下不严,劫掠大明边军,朝廷催要案犯,俺答汗不给,那朝廷就有了出师的名义,那么收复河套,就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了。

  打喇明安是俺答汗的弟弟,而银定台吉是孛儿只斤氏的宗亲,台吉可以理解为王子,在胡元的时候只能用来称呼胡元皇室的皇子,到了万历年间,但凡是拥有孛儿只斤、黄金家族血脉的都可以称之为台吉。

  大明在除姑息之弊,北虏是决计做不到的,所以,最后的结果,肯定是俺答汗不肯交人,这个案子不结案,这就成为一个兴兵的说辞和由头了。

  收复大宁卫缓解东北方向的防守压力,收复河套,缓解西北的压力,就是谭纶做这个兵部尚书,最大的追求。

  大宁卫虽然收复,仍然未尽全功,而复套也在皇帝的议程之上了。

  “大司寇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询问他的意见,毕竟议和是王崇古当初倡导的。

  王崇古眉头紧蹙的问道:“影响羊毛的收购吗?陛下,毛呢生意厚利,臣聚敛兴利,自然是言利之臣,不耽误买羊毛就行。”

  大宁卫在不在,跟王崇古无关,他只在乎桃吐山的白土,河套在不在大明的手里,也跟他无关,他只在乎一百二十斤一袋洗干净、晒干的羊毛,是否能够如期入京。

  突出了一个分工明确。

  组织大了就是九头蛇,一个部门一个脑袋,一个部门一个利益,利益冲突自然会产生分歧,分歧会酝酿党争,王崇古只要羊毛。

  “那就如此,贡市照常进行,索要案犯入京斩首示众。”朱翊钧综合了各方意见,继续贡市,索要案犯,既要又要。

  两个北虏宗亲,朱翊钧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河套。

  “吏部、都察院以考成法劾布政使邹光祚等八十三人,请旨罢斥、降调、致仕,俱如例。”张居正直接拿布政使开刀了,这是这几年来,考成法罢免的最大的官儿,山东布政使邹光祚。

  邹光祚不作为,朝廷的政令是不敢违背的。不敢违抗明旨,就开始暗度陈仓,不作为,问就是办不了,清丈政令下达了数月,邹光祚就是动都不动,那只能让他滚蛋了。

  邹光祚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吏部的意思是罢免夺官身,而都察院的意思是降调。

  “葛总宪、海总宪,为何要宽宥其一二?”张居正看向了都察院的两位总宪,有些疑惑,邹光祚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按照考成法,都应该一律罢免。

  “元辅,需要考虑到山东的情况,可能也不是邹光祚不想做,而是做不了,才百般拖延?”海瑞提醒张居正,山东的情况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元辅先生啊,山东多响马。”葛守礼看着张居正思索再三,憋出一句很古怪,但是大家都能听得明白的话。

  “也对,那就降调吧,去河南清吏司吧。”张居正给邹光祚找了个新活,到河南负责清丈。

  河南,不比山东好到哪里去。

  “两位明公在打哑谜吗?”朱翊钧对这种懂的都懂的对话方式,表示不满,他也能听明白,但是他就是让葛守礼说出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可以说。

  山东为何那么多的响马大盗?因为山东流民极多,民户变成了失地的佃户,再变成流民,这响马自然就多了,那山东是谁在兼并?这是一个碰都不能碰的话题,兖州孔氏,衍圣公,圣人血脉。

  所以,邹光祚不是不想升官,而是这山东地面,就是这么难以处置,类似情况的还有河南。

  河南多藩王,山东有孔府。

  张居正让邹光祚降调到河南,未尝不是从一个地狱到另外一个地狱的区别而已,在张居正当国的时间里,做不成事儿,就是混的这么艰难,张居正才不管你有什么困难,不能干就滚蛋,换个人来干。

  葛守礼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把山东为何那么多响马的事儿,讲明白了。

  “衍圣公?”朱翊钧笑了笑,衍圣公府最好配合朝廷清丈,否则那就不能怪朱翊钧无情了,清丈是国朝大势所趋,是新法的核心中的核心,衍圣公府非要挡在前面拦一拦,那就只有一个下场,被碾的粉碎。

  邹光祚的处置结束了,但是衍圣公的问题也摆到了台面上,朝廷又升了广西副使顾章志为山东布政使,如果还是无法执行清丈,那朝廷就要派缇骑去了。

  “陛下,臣昨日制作了新的职官书屏堪舆图,还请陛下御览。”张居正俯首说道。

  “哦?呈上来看。”朱翊钧眼前一亮说道。

  新的职官书屏堪舆图,是用新绘测法制作的,上面只有大明一百四十府的具体位置,至于州县,仍在绘测之中。

  这一份堪舆图的比例,看起来就要比之前那一份堪舆图,看的顺眼的多,更加精准的描述了位置。

  朱翊钧兴致勃勃的看了半天,新的堪舆图把西北宣大的大小描述十分准确了,不像过去的堪舆图都挤在一起那样。

  在京堂老爷看来,居庸关就是塞外,但其实不然,宣府大同这两府还是很大的,地理位置显得非常重要。

  新的堪舆图上标准了大宁卫位置,也标注了鸡笼岛、琉球和吕宋的地理位置,但图中标的实在是太远了些,有些比例失调,纬度的测量已经很准了,但是经度就有些困难,所以,地图仍然失真。

  不过已经进步很大了。

  大明朝的清丈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伴随着清丈一起进行的则是绘测,这些测绘的数据汇总入京后,都由大明国子监监生进行计算,最后得到这一张等比例的堪舆图。

  “陛下,皇家格物院除新兴建的王府之外,都建好了,明日请陛下前往格物院,见证落成之事。”王崇古再次俯首奏闻。

  大明笑话一则:副将向总兵请示:这一批闹饷军兵在饭前处斩还是饭后处斩?总兵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是饭前,你咋知道他们下顿饭啥时候吃。求月票,嗷呜!!!!!!!!!!

第226章 京师讲武学堂和皇家格物院

  王崇古督造大明皇宫,督造佛塔,督造皇家格物院。

  而最先落成的是皇家格物院,因为格物院既不涉及到皇帝,也不涉及太后,那建起来自然会快很多。

  而且为了这个格物院,张居正专门请命,建了一份报纸,林林总总的收纳大明朝的技术进步的消息。

  皇极门的柱子上,在浇筑之后,发现了一个未能浇筑到位的地方,就必须要凿毁这个柱子,全部重修,而格物院不用如此,有浇筑不到位的地方,找个老头抹一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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