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356节

  就连操盘的朱翊钧都看不懂这个妖市,在他准备收紧精纺毛呢的出货量时,精纺毛呢的价格再次狂飙到了十七银每尺,算是稳住了市场。

  正如王崇古之前逃离的原因,这个帛币市场,已经到了大涨大落的剧烈波动期,连王崇古这样的大鳄鱼都畏惧这种局面,风越大,浪越高,鱼越贵,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这风太大了,王崇古这个逐利的商人,也怕翻了船。

  朱翊钧只能感慨一下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他这个操盘手都把握不住。

  九银每尺的时候,有人跳了通惠河,十七银每尺的时候,有人在燕兴楼设宴款待。

  次日的清晨,三月初二,大明皇帝还有一天就要大婚的情况下,出现在午门的城门楼子上,而午门之下,人山人海,这些人都是来看杀头的,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刑部尚书王崇古起了个大早,穿着朝服,坐在监刑台上,等待着日头缓缓升起,刑场在午门前的御街上,摆出了老远,一次斩首七百余人,对于场地的要求还极为苛刻,在午时刚到的时候,一众案犯被押送入了刑场。

  光是验明正身,就花了三刻钟的时间,大理寺卿陆光祖在刑场之间穿梭,不断的审查着,这已经在天牢里被刑部都察院点检过一遍,大理寺刑场是第三次点检,验明正身了。

  能在三次验看下,还能狸猫换太子,把案犯掉包的,手眼通天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不做皇帝?

  王崇古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提着下拜,走到了午门之下,大声的说道:“臣王崇古领命督办合一众案,合一众案首太仓王氏女王桂、太仓王氏外室男宿净散人等,隐藏图像谶纬妖言、烧香集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乡民,臣请旨以妖书妖言罪,依大明律,传左道异端之术皆斩,请命天诛邪祟!”

  王崇古喊完,将手中的奏疏呈送给了等待的小黄门一溜烟的跑上了城门,将奏疏递给了冯保,冯保呈送御前。

  确认无误后,朱翊钧下印,坐直了身子说道:“拿去。”

  “拿去!”冯保将奏疏传下,一甩拂尘,大声的喊道。

  奏疏在小黄门手中流转,而皇帝陛下的天语纶音也在一声一声的向下传递,红盔将军得令,向前一步,齐声喝道:“拿去!”

  王崇古拿到了奏疏,将妖书妖言四个字写在了犯由牌上,猛地一抛扔了出去,大声的喊道:“奉陛下敕谕:斩!”

  刽子手们将案犯都摁在了铡刀之下,将写着姓名籍贯的亡命牌摘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撬骨刀,插进了脊椎骨中,轻轻一转,案犯便没了生息,案犯在斩首之前就已经死了。

  刽子手高举铡刀,随着号角声鼓声阵阵,在牙旗的挥舞下,应声而落,人头滚滚!

  朱元璋很勤勉,数了数大明的皇帝,好像第二勤勉的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了。求月票,嗷呜!!!!!!!!

第299章 取之于贱儒,用之于贱儒

  七百人头,多乎哉?不多矣。

  这七百人真的不算多,如果算上王崇古抓到的那些北虏的细作,那就显得更加少了。

  一个十万信众,超过数千核心教众的案子,最后只有七百人伏诛,已经是很少了,缇帅骆秉良在攻破南园的时候,砍死的四百余教士,那不是皇帝杀的,杀孽不能扣在小皇帝的头上。

  真的不算多,朱翊钧也谈不上暴戾,他不喜欢杀头,他不喜欢看到血淋淋的场面,可是他不得不看。

  朱翊钧收到的新婚贺礼,最多的就是人头,这注定了在亲政这条路上,在大明革故鼎新、再次伟大的路上,充满了腥风血雨,大明皇帝的王座,注定由尸骨堆积而成。

  王仙姑和宿净散人苏权,两人惊恐万分的看着周围的人头,他们俩没有铡刀。

  铡刀居然成了二人最向往的东西!

  因为他们的归宿是解刳院,他们将魔爪伸向了那些个马上就要生产的孕妇时,心里只有控制他人命运、生杀予夺的畅快,但是现在他们命运被皇帝掌控的时候,他们只感受到了惊恐。

  朱翊钧倒是很希望王仙姑能在刑场表演一个仙法,凭空消失,奈何王仙姑和苏权都只是碳基生物,他们没有白日飞升的本事,所以被缇骑们摁着,动弹不得,道爷追求了一辈子的长生,终究还是一场空,连儿孙都没办法给他烧去。

  不能尽孝,道爷海涵。

  朱翊钧也希望他们背后那些金主能够冒出来劫法场,这样一来,这砍头的戏才会变得有趣,直到人头落地,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李时珍、陈实功两位解刳院大医官来到了王仙姑和苏权的面前,从学徒面前带来了两碗汤,李时珍非常温和的说道:“喝了它,喝了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不!不!我不喝!”王仙姑不停地摇着头,喊叫的声音都破了音,她就是不肯喝,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孟婆汤,绝对不是好东西!

  缇骑一把摁住了王仙姑的脑袋,手在脸颊上一掐,另外一个缇骑将一个漏斗插进了嘴里,缇骑将麻沸散一滴不剩的给灌了进去,没过一会儿,王仙姑软绵绵的躺在了地上,舌头吐了出来,带着诡异的笑容。

  “抬走吧。”李时珍叹了口气,乖乖喝了,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行刑至此结束,朱翊钧站起了身来,发现一件古怪的事儿,看热闹的百姓并没有拿出馒头沾着人血吃,因为大明有个神医叫李时珍。

  在大明初年,人血入药的事儿就开始逐渐的停止,尤其是李时珍掏出了《本草纲目》这本大杀器之后,就更没有人血入药这种事了,因为李时珍明确反对人血或者人体器官入药,而且得到了所有医生的普遍认同和遵循。

  可是大明之后,到了清末,遍地的人血馒头,甚至连鲁迅的文章《药》就用辛辣的笔锋,揭露了百姓们的麻木、愚昧,和鲁迅自己本人的迷茫。

  中国的路,到底在哪里啊,这可能是当时所有有志之士的迷茫和困惑,有困惑而得不到解答,该做的事没做完就去世了,是死于非命。

  大明用了两百多年,医学缓缓进步终于消灭了人血馒头这种陋习,王仙姑取脐带血为邪祟,鞑清两百多年统治之后,再次出现人血馒头,而且有之过而无不及。

  这大抵就是朱翊钧不敢有任何松懈的原因,大明可以亡,可天下不能亡。

  朱翊钧忽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他看到了有趣的一幕,围观的百姓们在各个刑场围观看热闹,可是王仙姑和苏权两个刑场,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是说没有热闹可以看,王仙姑和苏权两个人居然在刑场没被砍头,这多特殊,这多大的差异化,多大的热闹!

  这两个刑场一个人都没有,人流涌动都刻意避开了两个刑场,仿佛那地方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毕竟阴阳交界、不生不死的地方,实在是令人由衷的害怕,坊间谣传那就是大明皇帝的道场,吸食人的精气,要不小皇帝怎么那么厉害,少年组天下第一高手,可不是浪得虚名。

  同时百姓对解刳院有很多的疑惑,比如张四维到底死了没?

  从关系上看,张四维已经死了,他的社会关系已经完全断绝,但是生理上他还活着,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这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大约张四维的确死了。

  朱翊钧一甩袖子,离开了午门的城门楼,他现在要准备大婚的礼仪了,这个礼仪很长很长,长到大明皇帝只觉得厌烦的地步,可是礼部这次那是一步不退,就是砍了他马自强、万士和,这礼仪制度也不能再缩再减了。

  万士和在某些事上也很执着,皇帝的乱命,他也是不会奉命行事的,这大婚是陛下的事儿,王者无私,这可是大明的脸面,那么多外国番夷使者在京,办得差了,友邦惊诧。

  朱翊钧在筹备大婚礼仪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规律,自从明宪宗朱见深继位之后,大明的皇帝如果有了庶长子,一定不会有嫡子,这就是折中之法,不违背皇明祖训之中的祖宗成法,立嫡立长,也好过无法确定顺位导致的朝堂风波。

  比如万历年间,持续了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朱翊钧马上大婚,他就必须看到这个问题,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其实就是大明皇帝皇权和臣权拉扯争夺的过程,无论万历皇帝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万历皇帝的皇太子朱常洛,乃是万历皇帝宠幸了宫婢所出,这也是万历皇帝看不上这个皇太子的原因,皇帝看不上长子,这立刻就形成了党锢,而后两次妖书案、三王并封、梃击案、红丸案,层出不穷,大明顶层的政治风波不断的酝酿。

  朱翊钧不得不说,大明的命真的硬!

  万历皇帝如此胡闹了三十八年,到了最后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一直到了崇祯十七年才彻底咽气,这血条真的是长的吓人。

  “两个侧妃叫什么来着?”朱翊钧略显疑惑的问道。

  朱翊钧显然不会有国本案的发生,他实在是太勤勉了,到现在,两宫太后和皇后选出的侧妃,朱翊钧别说认识了,连名字都不晓得,他的勤勉废寝忘食算不上,但绝对用心。

  朱翊钧主要是对豆芽菜不感兴趣,要什么没什么,抱着个什么都不懂的火柴棍睡觉有什么意思?

  朱翊钧根本不知道,王夭灼连鲛油都准备好了,那可不是什么都不懂,宫里的老嬷嬷那张嘴,那可是什么都能往外蹦。

  张居正时常担忧,这样的勤勉用心,又能维持多久?

  历史反复告诉张居正,克终极难,前有唐玄宗,后有明世宗,都是类似,既要也要还要不可取,张居正后悔天天劝谏节俭,就是后悔在这里,皇帝但凡是有点爱好,寄情于物,也是极好的。

  朱翊钧不是没有爱好,皇帝对算学和机巧之物,十分的上心,文华殿偏殿那一屋子的手办,有大半都是小皇帝亲手做的,所以皇帝如此不务正业,张居正从不劝谏。

  “两位侧妃,一个来自京营的百户的家庭,名叫李锦,另外一个则是出自南衙水师的千户家庭,名叫刘梦姝,现在见见吗?”张宏立刻回答道,陛下终于想起来问枕边人的名字了!

  之前给皇帝画册的时候,皇帝其实看过,这眼看着要大婚了,这才想起来问,作为宫里二祖宗,张宏的压力也很大,这两位侧妃入宫日久,皇帝连宣见也没有,侧妃时常差人询问何日觐见,始终得不到回话。

  这可不是张宏不努力,他真的是努力两位侧妃说话,询问何时接见,实在是皇帝真的忙。

  “不必了,一会儿要去北大营操阅军马,回来也晚了,明天就大婚了,明日再见也不迟。”朱翊钧摆了摆手,筹备婚礼仪仗,还要操阅军马,朱翊钧的的确确忙的很,朱翊镠可以作证,他就是看着皇兄这般辛苦,对皇位都变得厌恶了起来。

  当的差被骂,当的好更加被骂,一整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片刻不得喘息,过年歇了五天,只有大年初一没有操阅军马,其他时间也没有停过一天,无论风雨。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当个昏君为所欲为,会成为朝臣们为恶的借口,他老朱家的天下,老朱家的人都不在乎大明百姓死活!

  朱翊镠胸无大志,只想享乐,他不想成为历史罪人,那太重了,他承受不起。

  大明皇帝在大婚前一天又去操阅军马了,王夭灼站在文华楼上,远眺着夫君的披风在春风中,在马匹上随风飘荡,她抓着凭栏,眼神里皆是爱意,她很确信的知道,自己是喜欢陛下的。

  因为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庇佑万千庶民的君父!

  “妹妹们,你们也看见了,日后还需要齐心协力才是。”王夭灼一直张望到看不见陛下身姿的时候,才对着身旁两个女子开口说道。

  王夭灼比这两个女子的大一些也大很多,大一些自然是年龄,大很多的自然是硕果。

  葫芦形的身材,是无敌的。

  “姐姐说的是。”李锦和刘梦姝赶忙答应了下来,本来入宫之后二人就忐忑不安,传闻中,这宫里就是个女人斗法的修罗场,而且入宫之前,母亲都反复交代着宫里宫斗,什么心不狠、站不稳,什么邀得皇帝独宠之类的事儿。

  可是这些告诫全都没用,她们不约而同的发现,她们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居然是国事,和国事如何争宠?这个经验又去哪里学呢?

  “陛下一直如此忙碌吗?”李锦试探性的问道。刘梦姝也非常好奇。

  王夭灼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如此五年了,每日如此,当明君,哪有那么容易。”

  她的夫君是个好君王,就注定了很难成为好夫君,忠孝不能两全,对臣子如此,对君王也是如此,忠是对国朝的忠诚,孝是阖家欢乐的孝悌。

  万士和则是在礼部安排着对王世贞的诛心,他有一个很好用的刀笔吏。

  国之监监生、举人、诉棍王梦麟,前刑部尚书王之诰的长子,是万士和手下的第一刀笔吏,就是那个不愿意透漏姓名的消息灵通知情人士,万士和在教王梦麟如何引导风力舆论。

  “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听说过吗?”万士和老神在在的问道。

  王梦麟笑着说道:“学生是举人,书读的不错,自然听说过,太宰喝茶。”

  “今天来教教你三桃杀二士的手段。”万士和喝了口茶,神秘兮兮的对着王梦麟耳语了两声,王梦麟面色变来变去,满是愕然的看着万士和。

  万士和笑着说道:“一个人他有两只手,两个人有四只手,可以抓四个桃子,你要拿走这四个桃子,你不能直接拿走,要不然两个人都会打你。”

  “你先拿走一个,就剩下三个,这两个人就分不均了,就会打起来。”

  “这个时候,你拿出一个新桃子,这两个人就会为了谁吃新鲜桃子再次打起来。”

  “这个时候,你拿走三个桃子,他们还是会为了一个桃子打起来。”

  “你再把剩下那个桃子拿走,他们还是会打的不可开交,因为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打来打去了。”

  “能听明白吗?”

  万士和不确信的询问着王梦麟,王梦麟很确定的摇头说道:“不懂。”

  “我举个例子,就以王世贞而言,在文人眼里,负博一世之才,博综掌故,下逮书、画、词、曲、博、弈之术,无所不通,是吧,我们立刻要将王世贞彻底打到异端一侧,是不是很难?”万士和询问王梦麟。

  要把王世贞彻底打为异端,实在是太难了,这个家伙,素有才名,做官不怎样,还参与到了邪祟之事中,这在读书人眼里,甚至都不是缺点,就是做官不如意诉诸于神佛,只不过被陛下所厌恶,所以才被诛杀。

  这样一个人,要怎么把它打成异端呢?

  那么要将一个人社会性死亡,就需要三桃杀二士的法门,一次拿走全部,必然引起读书人的激烈反抗,这不是万士和想要看到的局面,他先拿走一个。

  “先拿走什么?”王梦麟眉头紧皱的问道。

  万士和十分肯定的说道:“私德。”

  “私德?”王梦麟陡然瞪大了眼睛,从私德下手,的确是个不错的入手角度。

  “王仙姑和王世贞有染,而王仙姑又跟宿净散人有染,而王仙姑和宿净散人是同父异母兄妹,把这件事拿出来说,编成话本、评书、小说、戏段,唱起来、说起来!这就是第一步。”万士和很脏,一开口就是直奔下三路而去,一出手就是下三滥,这种编排最是毁一个人的名节。

  汪道昆当初刚到松江府,就弄了个夜宿良家的恶名,不得已纳了妾,了结了这段。

  下三路这种手段,传播速度极快,甚至不需要编排,这个故事本身就很炸裂,有足够的话题度。

  “然后呢?”王梦麟若有所思的问道。

  “王仙姑没有孩子,却骗王世贞有了孩子,把这段编排一下,把王世贞的私德还给他,王世贞是受害者的模样,把他被骗这段好好编排好。”万士和再次开口说道:“如果要给一个人正名,到这一步就可以停了。”

  擅长洗地万士和,的确非常擅长礼法,其实给人泼脏水,和给人洗地是一体两面,给人洗地只用前两步,而给人泼脏水,需要全部做完。

  王梦麟疑惑不解的问道:“啊?这好不容易拿出来的,还要回去?”

  “对,你把私德还给王世贞,但是这帮王世贞的拥趸,这帮贱儒会自己打起来,自然而然的分成两派,一派觉得王世贞无错,一派觉得王世贞有错,掐的你死我活,读书人嘛,不就是这样,比斗蛐蛐还简单,斗蛐蛐还需要个草棒,逗这些犬儒,只需要一个话题。”万士和对贱儒的评价不高,因为他原来就是贱儒之一,他很了解贱儒,所以他能掌控风力舆论。

  陛下其实对贱儒的了解不多,文人相轻,这些个贱儒之间彼此瞧不起,硬往下压,能压的下去,但是让他们斗起来,其实非常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给任何的利益,他们就会咬的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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