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道:“为父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偶尔贪欢几次,病情就立即出现反复,这也太灵验了吧!”
张延龄道:“这样,我让人把原来的宅子收拾出来,就是你曾经金屋藏娇的地方,现在……一直空着。你到那边去住,我让常顺找几个人伺候,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啥?”
张峦突然睁开眼,眼神中满是委屈。
“没办法了。”
张延龄无奈道,“我本来觉得,你为了自己的性命,能做到收心养性,谁知爹你完全没有克制,导致病情反反复复。如果再这么恣意妄为下去,很可能真就无能为力了。”
张峦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延龄道:“一般的风寒,经过发展后会成为肺炎,肺炎长时间不愈,十天半个月后,就会形成……算了,总归爹你现在已经有一定风险了。”
“啊?”
张峦显得很惊恐。
张延龄心说,果然得靠吓唬的手段。
光靠说些片汤话去安慰……
你个老小子是死不悔改啊!
……
……
鞑靼使节队伍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乾清宫内,怀恩正在尽他最后的努力,试图劝阻皇帝展开演兵计划。
此时距离怀恩正式致仕日期已非常近了。
甚至司礼监内都已经做好了没有怀恩在场的准备,很多事务都开始由李荣、萧敬、戴义等人接手,最近几天怀恩也只是以顾问的身份,出现在司礼监的日常会议中。
“……陛下,若在鞑靼人面前展露真实军容,必定会让鞑靼人有所警惕和防备。况鞑靼人教化未深,并不能安心臣服大明,必定会想方设法窃我军机。此等演兵之事,会令陛下处于险地……”
怀恩反对演兵主要有两条理由。
一个是觉得过早把自身军事实力暴露在敌人面前,容易被敌人掌握情报,并以此进行应对。
等于说失去突然发难的可能性,而大明儒臣讲究的就是个中庸守旧,一定得“按部就班”,不能搞什么军事恫吓。
再就是,怀恩反对皇帝出宫,毕竟宫外的事情没人能掌控。
大明皇帝最好就一直守在宫门内,好像一旦出宫就会出事,这辈子就把皇宫当成个囚笼,你不出去,外面的危险也找不到你身上。
朱祐樘并没太坚持,仍旧跟怀恩讲道理,“可是……怀大伴,能及早展现出我们的实力,让鞑靼人知难而退,不是更好吗?先前也与你说过,你并没有执意反对啊……”
以朱祐樘的意思,咱不能出尔反尔。
之前你虽然说这么做不合适,但也没像今天这样死命阻拦。
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你才反对,莫非是想让我这个做皇帝的难堪?
朱祐樘又看向一旁的覃吉,问道:“老伴,演兵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覃吉道:“回陛下,由英国公牵头,已派三千人马在城外校场进行集中训练,有关火炮、火铳等物,已做了妥善安排。锦衣卫中也抽调了人手前去协助。”
朱祐樘道:“这么做,会耗费不少帑币吧?”
“这……倒不会。”
覃吉解释道,“这次只是京营日常训练,以小国舅之意,不要刻意展现军威,只是把一些日常校场训练展现出来便可。至于新式火器,都是以现成的工坊制造……多是在王恭厂等处完成,所用工匠,也都是工部隶属的……”
或许张延龄早就料到,事到临头一定会有人反对,且越是临近发生时反对的声音越大。
所以张延龄一来就不用朝廷出军费,二来亲自把演兵之事安排好。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军方密切配合的基础上才可以。
好在现在保国公朱永在西北有所建树,而京营另外一大山头,也就是英国公张懋,眼下生怕被朱永抢走大明勋臣第一家的名头,知晓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演兵,并能获得如今大明顶级权臣张峦的支持,在覃吉的牵头下,张懋可说是竭力配合。
当然,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把占役的一部分京营士兵给抽调出来做场面事……就算不演兵,这群人也要被拉去修道观庙宇殿阁楼之类的,反正大明京营不养闲人。
京营这群军户,尤其是无权无势的,常年根本没日常训练之说,偶尔来场军事训练也只是走个过场。
大多数时间都是被朝廷抽调去干泥瓦匠,或者是搬搬抬抬的事情……甚至修造火器的那群工匠,很多也是出自京营,甚至都不是匠户,根本就是普通军户。
世道不太利于军户求存,所以这群军户就不得不掌握一门手艺,以便能在这所谓的太平年景求存。
朱祐樘再度望向怀恩,问道:“怀大伴是否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在胡闹呢?”
怀恩道:“奴婢始终认为,应当谨慎处之。一切不按常规发展的事情,必定有其隐患。”
言外之意,就是要守旧。
不能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像什么突然要在外夷面前演兵,要去展现肌肉,那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
怀恩又做出补充:“即便此番演兵之事并未耗费多少帑币,但在民间看来,朝廷是在无端开销,未能兼顾到民生,会令世人对此多有非议。朝臣们对此已颇有微辞,到演兵开始前,反对的声浪必定更高。”
别看我先前没怎么反对,现在才跳出来,你还觉得我反应过激。
等你见到那群文臣前仆后继跑到你面前反对,且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且要用大义来劝服你,让你觉得自己就是一代昏君的时候……你才会感觉到,我现在的劝说是多么的温和。
朱祐樘想了想,突然道:“怀大伴,演兵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怀恩一怔。
随即便明白皇帝的小心思。
你怀恩是坚定反对之人,既然你觉得这件事不可行,那就交给你来做。
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由你亲自监督,且由你来甄别哪些事的确不可为,这不就达到了监督和改善的目的?
朱祐樘道:“延龄始终年少,有很多规矩,他不懂。其实这件事,更多是要交给英国公来做。怀大伴,我本来是属意让老伴去做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说,精力跟不上,那何不让你去呢?”
“可是奴婢……”
怀恩显然也不想参与其中。
搞场演兵,整得跟要实战一样。
我就是反对一下,让陛下您知道这件事做得有多不靠谱罢了。
没人愿意去操持这种事。
这不,连平时自诩老好人的覃吉,也都在推脱,说什么能力不及?难道我这个病入膏肓之人,比你更有精神?
朱祐樘感慨道:“怀大伴,就当是我最后求你帮我一次……我知道你身患重病,这次的事情过后,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不过你暂时不能离京,有事情,我还是会登门求教的。”
人可以离朝,但不能离京。
这样有什么大事,需要有人出来稳定大局的时候,还是会用到你。
怀恩心中很是气恼,觉得小皇帝看似温驯,却顽固不化,却只能忍住心中的悲愤,拱手道:“敢问陛下,若是发现演兵之事无法推进,是否能将其叫停呢?”
朱祐樘一副无所谓的神色:“怀大伴自己看着办吧。真叫停的话,那就停吧。反正……有没有都一样,不是吗?”
第716章 焦点
怀恩出乾清宫时,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
皇帝到底是支持搞演兵,还是说只是听了张峦父子的话,一时意动,其实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呢?
皇帝之所以会搞演兵,或许只是给张峦父子一个面子?
此番让他代表皇帝去督办此事,可能就是给叫停找个借口!
还是说,让他怀恩去充当挡箭牌,在大臣反对演兵时,由他怀恩出面去承受朝臣施加过来的压力?
“怀公公,您最后为何又答应下来了呢?”
覃吉在旁问了一句。
怀恩道:“厚方,我且问你,此番演兵,那位小国舅到底做了什么安排?我想知道每一个细节。”
覃吉被问得有些懵逼,稍微回忆了一下,皱眉道:“这……不过是多了个演炮环节……就是到一处地方放上几炮,随后以驮马拉着,到下一处再放上几炮,似乎并……没什么了不起吧?”
“为何要搞这些?”
怀恩问道。
覃吉苦笑着摇头:“可能是……唉!”
就差说,很可能是闲得慌,再或是为了彰显张家父子的存在。
具体用意,他也看不懂。
说是要展现拳头,但说得就像鞑靼人从来没见过明军放炮一样……除非是想借助这件事,把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直接给杀了。
不过那样的话,大明就会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鞑靼人少个王,马上又会选出下一个,且能同仇敌忾找大明复仇,到时北方更会永无宁日。
显然……这种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怀恩问道:“那……你亲自去看过放炮吗?”
“没有。”
覃吉摇头道,“不过据说,那新炮的威力着实不小,但可惜,眼下造出来的数量太少,无法形成规模。毕竟是在张家督办下完成,张国丈还因此而累病了!”
“厚方,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累病累倒之类的话了,真要说累,张来瞻能有多累?比你我还要累吗?莫非你亲眼见识过?”
怀恩很生气。
我这个真正病入膏肓的病人,还要听别人在那儿用劳累致病来诉苦?
装什么装?
张家父子完全就是在乱来!
怀恩再道:“若是这次的事情叫停,会对大明有多大影响?此前京营为此准备了多久?又准备以如何方式来完成这一切?”
“您的意思,我没太听明白。”
覃吉摇头道,“您……这是要叫停吗?”
怀恩道:“你莫非感受不到,如今朝中大臣对此事的态度?他们眼下没有强烈反对,是事情还没发生。真到演兵那天,怕是宫门口都要有人跑去死谏!到时应当如何应对?”
覃吉问道:“怀公公为何不能去说和一二?演兵事项,并不会影响到朝堂上诸公,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着紧之事,为何非要反对呢?”
怀恩反问:“既不太着紧,为何又要进行?”
“啊!?”
到此时,覃吉才恍然大悟。
他终于想明白了怀恩到底是在争什么。
不是争这件事本身是对是错。
或者说,演兵与否,对大明国运,对大臣和他怀恩来说,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但对于臣子控制皇帝,或者说对于让皇帝按照一个既定的框架去完成事情,那就非常重要了。
说白了,眼下所争,并不是这件事可行与否。
其焦点在于,皇帝你得按照我们的想法行事……无论对错,只要你按照我们预设的道路走,就认可你是个明君,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