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667节

  想让一件事不能推进,未必需要叫停,毕竟怀恩的权力再大,跟皇权还是有差距的。

  皇帝说推进,你怀恩哪里来的资格叫停?

  无论是罗祥,还是张懋,当发现怀恩的意图和皇帝的命令发生冲突时,怎么都不可能站在怀恩一边。

  如此一来,不能叫停……那就只能找麻烦。

  其实就是严格限制参与这次演兵的在京部队数量和质量。

  张家父子不是想在人前秀肌肉吗?

  那就想个办法,让你秀不起来!

  不是想当众开炮演炮吗?

  那就让你的炮哑火……

  不是想在外夷面前彰显大明军队的实力吗?

  那就让你来个上令不能下达!

  看似在给皇帝找麻烦,影响了皇帝的面子。

  但在传统儒臣,或者像怀恩这样的保守派看来,皇帝的面子最不值钱。

  要的是大明皇权稳固,要的是君臣和谐一心……不能凸显一个急速蹿升的外戚的价值,更不能让外戚的小儿子有机会在人前立威。

  最好趁此机会,把张峦的势力给彻底掐灭,让皇帝从此之后回归“正途”,安心当文人治国的傀儡。

  你一个皇帝,要那么多实权干什么?

  把治国的重担,交给下面的大臣,君臣一同商议大事,遇事不特立独行,追求一种中庸之道,开创文官治世的盛世,不挺好的吗?

  李荣道:“怀公公,此事如今由您老接手,要是进展不顺,不怕影响到您的……威望?”

  怀恩问道:“在大明江山社稷面前,一人的威望算得了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哪里顾念得了身后事?即便世人当我是奸臣、佞臣,只要能让大明江山社稷稳固,背负些许骂名又有何妨?”

  “是。”

  李荣显得很不甘心。

  你快死了,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事后皇帝如何看待你。

  但我不行啊。

  我帮你,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结果你却教我如何给皇帝和得宠的外戚找麻烦?

  怀恩道:“鞑靼人明日到京,再过几日,我就退了。茂春啊,你也知晓,厚方年岁大了,且他无心争名逐利,以后司礼监还得靠你。”

  李荣听到这话,自然明白怀恩试图安抚他。

  以利益相诱。

  李荣问道:“那……怀公公,如果覃昌回朝,司礼监的排序还能照旧吗?”

  “你这话是何意?”

  怀恩一脸严肃地道,“司礼监一向传承有序,陛下也不会轻易改变。该是你的,一定是你。你背后那么多人,难道不希望你起势,带来一个派系的荣耀吗?”

  这话又是明晃晃警告。

  别给我找麻烦。

  皇宫里的太监,素来讲究派系和门阀之别,主要呈现在姓氏上,很多都是老太监传承下来的姓氏,由义子继承。

  就像覃姓、韦姓,还有李姓……而怀恩本来的姓氏为戴,同时姓戴的跟怀恩有一定关系的还有如今司礼监的戴义。

  怀恩就是要告诉李荣,只要你有机会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或是成为掌印太监,那你背后一整个派系的人都会因此有机会晋升高位,你的人也有机会接替你,虽不是这一代,但你可以提拔很多人进读书房,成为储备的内相。

  等轮到这群人上位,又能带起很多后人。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身后人考虑。

  这年景,不拉帮结派还想混下去?

  李荣马上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力,当即道:“公公放心,在下一定会把事做好。这就去找罗公公商谈此事。”

  ……

  ……

  张峦仍旧在养病,这天终于在小儿子的坚持下,搬出他金屋藏娇的别院,去了长安左门外曾经专门用来上朝和养外宅的院子。

  只是如今这院子,显得颇为冷清,毕竟这里的“故人”都被迁到崇文门外的豪华别院去了,自从先皇过世,张峦久不上朝,这里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

  张延龄让常顺找来一些仆从,严格限制性别,不让张峦有接近女色的机会。

  “当和尚也不过如此啊。”

  张峦从轿子里出来,眼神有些迷茫。

  就这么被儿子迁到这鬼地方来了?

  之前在那宅子,就算平时做不了什么事,但想到周围那么多如花美眷,随便招招手就可以过来端茶递水,做一些揩油的事,那感觉……就很美妙。

  而到了这里,真就是一抬头四面墙,连个母耗子都见不到……

  这是人待的地方么?

  张延龄道:“爹,一会儿给你用过药后,我就得去办正事……今天有两门炮需要校对准星,会忙到很晚才过来。”

  张峦道:“吾儿,你真出息了啊,以前只是研究瓶瓶罐罐的东西,现在直接研究起火炮来了?你可得小心点儿,那玩意儿可不简单,要是出了事,咱们家以后靠谁?靠你大哥吗?”

  张延龄笑道:“不是还有爹你吗?你年富力强,再生几个,说不定还能再生个牛逼儿子出来呢?”

  “拿你爹我逗闷子?”

  张峦气呼呼地道,“为父这两年可是非常收敛的,这么说吧,你不会再有弟弟了。靠你们两个就够了。”

  张延龄道:“这可说不准。哦对了,最近大哥那边,好像对婚姻大事挺看重,听皇帝姐夫说,已经有人跟他提出,想与咱们家联姻。还有妹妹年岁也逐渐大了……”

  张峦道:“这与你有啥关系?咋的,当弟弟的还担心起大哥的婚姻大事来?你心操得挺宽啊。”

  张延龄感慨道:“这不是爹你已经很久没入宫了?姐夫一直都说要来探望你的病情,是我强行阻拦,没让他来而已。”

  “你挡着?”

  张峦有些惊讶。

  儿子竟敢挡着皇帝,不让君臣会面?

  张延龄道:“看你这焉了吧唧的样子,适合跟陛下会面吗?姐夫的身体也没痊愈,见过你后,回头病情来个反复,你不担心别人把屎盆子强行扣在你头上?”

  “这个……”

  张峦一时有些语塞。

  卧房内。

  里面的被褥什么的都是从家里直接搬过来的,还透着一股阳光味道,为的是让张峦住得更舒适些。

  “爹,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张延龄询问。

  张峦摇摇头,趁着儿子转身拿药时,嘴上小声嘀咕:“我要的,你又不会给。这会儿表现什么孝心?”

  张延龄道:“爹,你听我的,你这病可大可小……先静养半个月,看看效果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咋的,半个月还不行?”

  张峦惊讶地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你这病,非得静养不可,若是一直静不下心来,就算养好了,也会有后遗症。

  “你也不希望将来要死不活的,整天气若游丝,吊着半条命,痛苦地活着吧?跟你说,这病可是很伤肺的。”

  一个感染严重肺炎的病患,相当于后世白肺住院,要是不好好养病,回头搞出点儿后遗症……

  哮喘病做不了重活也就罢了,再搞出个什么肺部纤维化,到时真就半条命吊着。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种治疗的条件。

  全看张峦是否能挨得住,也就是说一切得看命。

  不过以他这个儿子所见,便宜老爹就是不安生,不然以这个时代抗生素所表现出的威力,早就该好了。

  得了这种病,想要让老爹安心养病,必须得上点儿强迫的手段,否则啥都白搭。

  “儿啊,演兵之事,你确定没问题?不用为父去吗?”张峦问道。

  “呵呵。”

  张延龄用针头对准张峦的左手背一针扎了下去,摇头轻笑,“爹,你是想去帮倒忙吗?就算是李孜省回来,作用都比你大。”

  “呸,瞧不起谁呢?为父真是怀念之前在老家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你说这病也是奇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是说,我真就没那福气吗?哎哟喂,轻点儿,疼啊。”张峦咧嘴叫唤起来。

  ……

  ……

  入夜。

  张延龄从张峦休养的地方出来,乘坐马车出了街口,又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来到跟庞顷约好的一处茶楼门前。

  庞顷刚跟人交待完事情,听说张延龄前来,赶紧出门迎接。

  “庞先生,久违了。”

  张延龄打过招呼,便跟着庞顷入内,一起来到临窗的桌子边坐下。

  庞顷想把茶博士叫过来上茶,却被张延龄伸手阻止:“说完话我就走。刚去探望过家父的病情,只怕还得静养些日子。”

  “还需静养?”

  庞顷显得很紧张,“这么长时间了,张国丈还卧榻不起吗?”

  显然庞顷觉得张峦病得太久了。

  他现在倒不担心张峦是在装病,因为在他看来,堂堂国丈爷这会儿装病已无现实意义。

  张延龄道:“病情一直反复,只能看天意了。”

  庞顷听了,满脸都是苦涩:“张国丈有什么意外的话,只怕是……二公子,庞某能否亲自登门探望?榻前问候,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不用了。”

  张延龄道,“眼下他必须得好好静养,我不想让朝事烦扰他内心。倒是庞先生您,去西北一趟,这才多少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庞顷苦笑:“无奈啊,我家道爷差遣得紧,先让我去鞑靼营地和谈,这不鞑靼人还没动身,我却先出发了……回京已经两天,在此期间,按照我家道爷的吩咐,带着礼物去几个人家中拜访……却是……”

  欲言又止。

  张延龄道:“应该不太顺利吧?”

  “是。”

  庞顷道,“我家道爷说,眼下他地位不比从前,自然有人要避忌。只是西北打了一场胜仗,照理说不该被人如此嫌弃才对。谁曾想……”

  言下之意,我那位主公认为别人应该给他几分面子。

  结果回来后发现,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之前该怎么躲,如今还是怎么躲,无论是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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