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颔首,“那就收拾心思,让将士们赶紧起行。”
“报……”
就在此时,又有传令兵骑马飞驰而来,近前后屁滚尿流般跳下马背,高声道:“鞑子在前方不到十里处,另外四周都可见鞑子眼线。”
“备战。”
王守仁马上下达命令。
正愁找不到机会把手下将士给拴住,眼前发生之事,很合他心意。
不怕鞑子你来,就怕你们远远避开,让我手下这群没啥追求的孬兵急着回去等候朝廷封赏!
但危险要是真来了,这些老兵油子为了杀出一条血路回家,肯定会全力以赴……论玩命,你们鞑靼人都得靠边站!
……
……
王守仁所部整装待发,已做好跟鞑靼人正面打上一场硬仗的准备。
但令王守仁失望的是,对面鞑靼人在发现他们后,比他手下那群孬兵还怯战,直接带着人逃跑了。
“转眼就逃得不见踪影。”
朱晖带着一队夜不收前出转了圈回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明明他们人马过万,一副兵强马壮的样子,换作以前早就冲上来了……但现在却胆小如鼠,见到我们就立即逃避,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相比之下我们的马还是太弱了。”
王守仁听了面现焦虑之色。
朱晖道:“现在鞑子怎么越打仗胆子越小了呢?上万兵马遇到我们千数人,明知我们后方连援军都没有,居然刚照面就逃跑?他们不是自诩为苍狼和白鹿的子孙吗?怎么一点儿骨气都没有……难道他们不用跟上面交差?”
王守仁毅然道:“不管了,咱衔尾追击,直至日暮。”
朱晖叹息道:“天黑前都听你的。不过等到日落,你就得收敛一下急脾气。如果鞑子就是想当缩头乌龟,我们回去后也能跟朝廷有交差。毕竟我们不是虚报……事实就是如此。哈哈,就怕朝中那些人不信,觉得咱是在胡扯呢……嘿,真是稀奇,啥时候咱也能让鞑子望风而逃了?”
……
……
王守仁带兵追击。
可惜他现在这边已是人困马乏,再加上所带辎重仍旧不老少,且将士们不舍得把草原上掠夺来的财货丢掉,以至于越追,距离鞑靼大部队越远。
“别勉强了。”
眼见太阳已经西斜,要不了多久就要日落,朱晖开始劝王守仁,“鞑靼人再也不复从前,咱的火器太厉害了,对他们形成了绝对的压制……等回去后制造个几万杆枪,再回来找他们算账。”
王守仁道:“既然他们态度那么坚决,怎么都不与我们交战,那为何又要与另外一路明军交锋呢?”
“什么?”
朱晖皱眉问道。
王守仁侧过脑袋看向朱晖,问道:“你就没想过,那些被掩埋的鞑靼人尸体,谁干的?还有……那一战的经过又如何?”
朱晖咋舌不已,道:“啧啧,说来也是,他们有什么道理,遇到咱就逃跑,而遇到大同方面派来的人马就硬上呢?会不会,本来就是他们内部相争?火器也是他们造出来的?
“再或者……咱的威名在外,而大同来的那路人马实力不够,对鞑靼人形成不了威慑,导致连番恶战?”
“那坑里共埋了多少尸首?”
王守仁问道。
“三个坑,至少……有三千鞑子的尸体。”
朱晖道,“如此惨烈,大明到底自大同出了多少兵?”
王守仁道:“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那路人马的进兵速度丝毫不会因负重和火器受阻,进兵速度甚至比鞑靼人还要快,遇敌休整的时间更短,导致鞑靼人即便想避战也躲不掉,只能正面应战。”
朱晖道:“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说?”
王守仁很较真儿。
朱晖皱眉道:“火器在马背上发射,本就很迟缓,连续射击,没有准头,威力或许还不如弓弩呢……咱的人早就验证过这一点。”
王守仁道:“但王中丞提过,那位小国舅正在制造更为先进的火器……或许能在马背上连射且又稳又准的火铳早已经有了呢?”
“小国舅这两年的名头是挺响,但不会真有人觉得,光凭他个人之力,就能把鞑子给彻底平定吧?区区一少年郎,何来这般大的本事?”
朱晖听到这里就火冒三丈。
我之前一直被年纪轻轻的王守仁牵着鼻子走,现在却告诉我还有个更为牛逼的少年郎正带兵跟鞑子打机动战?
还节节胜利?
你们读书人牛逼,而我们武夫只能是草包?
王守仁道:“凡事没有不可能。就好像这次我出关前,就从未曾想过,能有机会追随王中丞出兵,甚至能以白身领兵。”
“那是你有本事,再便是遇上伯乐了。”
朱晖道,“不过你打仗是挺莽撞的,也不管麾下军心士气如何,遇到敌人就想莽上去……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
王守仁摇头:“咱大明可是有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光荣历史,太祖、成祖撵着鞑子打,统领这样的人马,就得拿出一往无前的气势,如此才能全方位压制敌人……如果遇敌连亮剑的勇气都没有,等于是将优势拱手让人!”
“满嘴大道理,不跟你说了……咱还继续追吗?马上天黑了。”朱晖问道。
王守仁道:“继续前进,等日落后再说。”
……
……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
王守仁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他真的要当这场大战的局外人。
实在是有心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疲惫,更别说是那些被他折腾旬月的将士了……每个人浑身都皴黑,只有眼睛还能看到一点白,就连身上本来的白布或是羊皮袄,现在都黑乎乎的,表面沾满了泥。
“还继续走吗?”
朱晖筋疲力竭地问道。
王守仁摇头:“就地驻扎吧。”
“不再勉强了?”
朱晖问道,“还是说,明天继续追?”
“到此为止,毕竟咱也得量力而为。”
王守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朱晖长舒了口气,道:“希望这次不会出现什么变故,之前还说要撤兵回大同。这鞑子也是不正常,以往从未见过如此反复无常的鞑子……”
王守仁打量朱晖一眼,好似在说,你在暗示我也是反复无常,跟鞑靼人一般?
不管怎么说,王守仁似乎真的妥协了。
且好像已经接受,自己要无功而返的现实。
……
……
人马原地驻扎。
将士们早没心情去考虑明天的事情……
这两天接连的行军,把他们最后的精气神给磨没了,有的士兵坐在篝火前,没顾得上吃饭,拄着火铳就睡着了。
就算是那些还在活动的,动作幅度都很小,稍微剧烈点就喘大气……之前的强行军已经把他们的灵魂都给榨干了。
王守仁还是延续了以往的习惯,全军停下来不久就开始巡营,找士兵谈心,亲自为伤兵包扎伤口,甚至为他们洗脚。
当他看到将士们如此疲累,竟难得感同身受,因为当他心中那股气也卸掉后,也感觉身体吃不消了。
实际上这些日子他比士兵更为疲劳,做的事要多得多,此时他比在场的人都更困倦,只是他能靠坚强的意志强撑着。
这大概就是有信仰和没信仰的区别。
子时到来,终于巡营完毕。
王守仁打算返回自己的营帐,他没指望长睡一夜,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小寐一会儿,他打算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段,带一队人马出去遛一圈,争取来日退兵前找到大明军队存在的证据,以便他把人马留下来。
可就在他踏步来到自己的营帐前时,见到朱晖正在跟两名将士理论什么,他定睛一看,这两名将士乃是夜不收的百户官。
“怎么回事?”
王守仁上前问道。
朱晖一脸的不耐烦:“说是发现大队鞑子正在与人交战。”
“在何处?”
王守仁顿时激动起来。
千难万险到现在,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曾想,竟然峰回路转?
但也有可能是一条死路。
朱晖随口道:“就在前面三四里开外,好像有一路明军人马,正在跟鞑子展开搏杀,大概……也就三四百人的模样。”
“这么近?”
王守仁怎么都没料到,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居然还一无所知。
要知道头些日子,他都是把斥候派出去几十里远。
朱晖摇头叹息:“不一定就是咱们的人马……再说了,三四百人能做什么?也就小打小闹,有啥看头?”
王守仁一摆手,道:“走,把军中还能蹦跶的官兵全带上,剩下的也不要睡了,该吃吃该喝喝,保存体力,不然鞑子冲过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必须得前去瞧瞧,若真是我大明将士在近处厮杀,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
……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赶到战场的王守仁和朱晖,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草原腹地看到大明的军队。
本来他们难以置信,甚至在远处冷静观察良久,在发现这支军队的确是使用火器,且月光下飘扬的旗帜还是大明龙旗时,他们才真的相信,这是“他乡遇故知”了。
“鞑子的数量实在太多,比预估的多太多了。”
朱晖跟王守仁可说是并驾齐驱。
二人骑马立在高处,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心凉了半截。
自己就一千余人,而对面大明军队充其量也就三四百人的规模。
围攻他们的鞑靼骑兵却有五六千人的模样,且军容异常齐整,并不像是什么残兵败寇。
大明军队那边虽然也有马匹,但好像并不太擅长在马背上作战,这三四百人的队伍被鞑靼人团团围住,并没有留下什么缺口,玩什么围三缺一的把戏,大概几千人打三四百,无须什么战术,仅仅围起来全歼便可。
王守仁道:“鞑靼人发现我们了吗?”
“应该……发现了吧?”
朱晖不太确定。
因为鞑靼人的目标,好像由始至终都是那三四百人,根本就不想理会王守仁这边带过来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