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里真正拥有话语权的人,正是暗中统筹一切的张家小国舅。
王守仁问道:“鞑靼中军主力在何处?几时开战?接下来的具体战术是什么?需要我等做什么?”
接二连三的问题说出口,覃云不由一怔。
显然王守仁在意的是战事整体安排,跟他这样偏安一隅只顾着眼前局势的人终归还是不同。
“一切都得等二公子给出具体指示。”
覃云耸耸肩道。
王守仁叹息:“战事不宜拖延,应当速战速决,迟则生变。”
覃云道:“王将军,我知道您急,但急也没用,如今草原部族内部已经产生巨大裂痕,我们在这时候讲速战速决,也得找准时机。就好像鞑靼人也不会干等着我们去进攻……双方还得进行一番拉扯。”
王守仁虽然不太认同覃云的说法,但还是无奈点头:“也是,我们在兵力和实力,并不是说完全占据上风。此战鞑靼人仍有获胜的机会。”
覃云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我军还有失败的可能吗?那您认为,此战我们的弱点在何处?又该如何化解呢?”
王守仁摇头道:“其实如今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就好像三边总制王中丞带兵进草原,鞑靼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正面迎战的意思。
“反倒是这里,张国舅摆出弱者的姿态,让鞑靼人自以为有机可趁,令其整合兵马来此,寻求决战,导致全军集结后尾大不掉,匆促间难以撤回……这就是张国舅高明之处。”
王越看似没有带重兵进草原,但因为他本身名气就很大,且麾下还带了两万多兵马,跟鞑靼人正面交锋把鞑靼人给打怕后,鞑靼人后续都是以游击战的方式与之周旋。
但在王守仁想来,王越其实没做错。
带兵平草原,加上辅兵有两万,很多吗?
总得保证进退有度吧?
总得保证后勤供给吧?
还有哪怕不胜,也得保全所部顺利退回大明吧?总得保证战后不被朝中人攻讦他疏忽大意吧?
因为王越始终是政客思维,无法做到像张延龄这样,带着三四千人就敢进草原,还直接分兵,搞小股流窜……让鞑靼人以为大明这路人马的主帅疯了,再或是大明出关的目的不是消灭他们,而只是来干扰和练兵……
鞑靼人出现重大误判,于是集结人马,最后作茧自缚。
覃云道:“鞑靼人本可各回领地。”
“不可能的。”
王守仁叹息道,“阴山北与王中丞一战,鞑靼人士气已严重受挫。如今既已集中于此,在交兵不敌的情况下,各自退兵,鞑靼小王子在草原上还有何威严可言?
“况且,如今已入冬,鞑靼为此战可说是劳民伤财,如果此战不胜,意味着这个冬天他们难以熬过去。更可甚者,他们要是选择退兵的话,意味着从今以后张国舅的人马可以在草原上横行无忌,到时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覆灭的结局。”
集合在一起都打不过人家零散的小部人马,等退回到自己的领地就能取胜?
张延龄甚至可以分兵十路,直接横扫草原。
就算有几路出现问题,可能会出现一些损失,但多数人马将畅通无阻。
那时候草原各部族投降的速度只会更快……毕竟没了巴图蒙克的约束力,谁还管什么面子和尊严?
要的就是个生存。
如果投降和死战是唯二的选择,有谁会置自己的部族于覆灭的境地呢?
覃云笑道:“王将军,您是读书人,有远见卓识,在下没有能力跟您坐而论道,但如果您见到二公子的话,想来应该可以成为至交。他的能力,实乃在下生平仅见。”
王守仁感慨地道:“连王威宁都信服的人,看来真的是大明的希望。在下自问没有能力与之相提并论,只希望能参与到平草原一战,也算生平无憾。”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为何不等二公子做好全盘计划,命令下达后你才过来呢?”覃云道。
王守仁道:“在下想去拜会他。”
覃云道:“如今局势太过混乱,想见上一面太过困难,尤其您还要统率贵部,完成最后致命一击。”
王守仁感慨道:“等战后再见,便少了战时会面的那种慷慨激昂,也无法洞悉其内心真实想法,或会成为在下毕生的遗憾。且军中自有朱将军负责,我操心的地方不多。”
“不可以。”
覃云这次直接回绝,“如此境况下,想穿过鞑靼人的防线,太过冒险。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待二公子给出具体指示。”
“那你们如何联系的?我可否跟联络人一起过去?再辛苦也无妨。”
王守仁很坚持。
覃云仍旧笑着摇头:“具体联络方式,无法对外言说,讲了您也不懂。此乃经过半年以上的训练,所用都是专业人士,连在下都不明白其中的诀窍,只负责翻译和明白最后的意图!您还是别动相见的心思。”
第880章 趋利避害
王守仁很担心。
若是这场战事长期拖延下去,很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导致最后惨淡收场,无法一战将鞑靼覆灭。
“以如今朝廷军队的实力,以后总有机会……以前你哪里能看到千里奔袭追着鞑靼人打的?”
夜深人静,王守仁把自己的营帐安在了谷地北面的高坡上,以便就近观察周边环境。
这里距离山下的营地足有三四里远,但由于鞑靼内部出现分裂的迹象,各部族已经无法形成一股绳,故此他并不担心自身安危。
朱晖坐在旁边,出言安慰。
王守仁一脸无奈道:“我并不在朝中为官,从这里回去后,便要专心科举,不能从军,你说的那些无法亲眼见证,终归是莫大的遗憾。”
“为何不索性做军户呢?”
朱晖道,“以王兄弟的功勋,哪怕不够封爵,但要当个卫指挥佥事,或是世袭千户,应该不难吧?”
王守仁闻言侧过脑袋打量过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好似在说,我父亲可是当朝翰林,我家更是书香门第,你觉得长辈会同意让我去当什么千户?
朱晖指着夜色笼罩下的前方草原,道:“鞑子这两天并没有完全消停,依然在调兵遣将,而那位张国舅,必然是在找寻战略决战的良机,且这个时间点想来很快就会到来,甚至快到出乎我们的预料都说不一定。”
王守仁道:“我看不懂他。”
“你是说张国舅?”
朱晖闻言笑了起来,“朝中上下,谁看得懂?还有他那父亲,谶纬之术天下无双,甚至还招来天谴,都是传说中的神人哪!
“话说,鞑子遇到他们父子俩,气运算是到头了,大明军队将来必然可以无敌于天下。”
王守仁笑了笑,问道:“回去后,你打算做什么?”
“这场仗还在打呢,王兄弟怎就想起将来的事情了?”朱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时候不早,我就在附近找个帐篷睡下,今晚就不回营地了。”
“军中出事怎么办?”
王守仁随口问道。
朱晖道:“从这儿下山连一刻钟都不要,弟兄们撑得住……嘿,繁星满天,咱就在这里欣赏一下草原的夜景,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
……
后半夜。
简陋的单人帐篷中,朱晖睡得正香,被王守仁给使劲拉扯,猛然醒来,一时间还有些发懵。
他下意识地把放在枕头边的火枪攥在手上,等看清楚眼前之人是王守仁时,惊讶地问道:“你这是……?”
“山下打起来了。”
王守仁一脸郑重地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吧,打什么打?”
朱晖翻身起来,跟着王守仁出了帐篷,快速来到附近地势最高的坡顶,旁边立即有扈从把早已备好的望远镜递给了他。
由于是穿着铠甲睡下的,朱晖行动起来很不方便,等他摆正姿势用望远镜朝山下看了过去,只见前面四五里外的一片区域,火光闪耀,喊杀声隐隐传来。
“好近,似乎就在眼皮子底下。”
朱晖悚然一惊,连忙道,“咱得赶紧召集人手,上去增援啊。”
王守仁道:“我们前方有不下七八千鞑靼骑兵,装备的弹药又极为有限……这时候实在没必要犯险。”
“前后夹击,不好吗?”
朱晖说着,转身要走,发现已经有三四个百人小队在后面的坡下待命了。
也就是说,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王守仁已吩咐把部分人马调了上来,随时听候调遣。
王守仁摆摆手,道:“不急,不急,咱先静观其变。”
……
……
黑夜中。
远处袭来的人马数量越来越多,而鞑靼部族内部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本来铁板一块的草原部族同盟,在大明强大的火器威慑下,早就各自为战。
要不是怕自己撤退,会同时被大明和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两方针对,或许在场的各个部落武装早就逃跑了。
即便如此,随着李孜省带兵加入战局,战场格局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朵颜三卫选择临阵倒戈。
剩下的部族似乎也不想为这场实力不对等的战事陪葬……战事开打后,甚至很难分清敌我,鞑靼内部几乎都是各自为战,只相信自己所部人马,对于隔壁部族的介入会直接进行反击。
“好热闹啊,但我怎么看不懂呢?”
朱晖拿着望远镜仔细端详,良久后皱着眉头问道,“我怎么看到弓弩对弓弩?还有就是频频出现近身砍杀的情况?有大明军队掺和在里面吗?怎么那么不像呢?”
前方火光照射下的战场,交战的各方面压根儿就没用火器。
直接就是冷兵器交战!
这可把朱晖给看懵了。
王守仁抚着下巴,做出他的推论:“应该是东边的草原部族人马杀了过来,与阻挡的部族武装发生冲突,双方立即选择开战。”
“什么?鞑靼人自相残杀?”
朱晖显得难以置信。
按照既定计划,不应该是大明各路人马在战场上交相呼应,打得鞑靼骑兵满地找牙?最后大明兵马胜利会师的同时,鞑靼人彻底拜服?
怎么大明的兵马还没见有大动静,反倒是鞑靼内部先出现纷争?
还大打出手?
王守仁道:“之前就知晓朵颜三卫归顺了大明,眼下他们主动出击,不是情理中事吗?”
“嗨,哪里是情理中事?”
朱晖纠正道,“王兄弟你少涉边事,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我曾与家父多番征伐草原,早就明白那群鞑子的尿性,他们以前名为归顺,但其实都是虚情假意。即便有战事,他们多也是出工不出力,哪有这样……充做先锋,投入本钱的?”
在大明军队进攻草原时,让东边的边缘部族武装打头阵?
换作以前,跟做梦差不多。
但这次东蒙古草原的部族似乎为了在明军面前好好表现自己,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竟不惜代价,当先锋来冲击曾经盟友的营地?
在朱晖看来,简直是耸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