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大太监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站在不远处,眼神警示着殿内宫女、太监,
让他们安分些,莫要触了龙颜。
这时,淡淡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名小太监快步走入。
大太监连忙迎了上去。
“公公,陆大人已到殿外。”
“好,知道了。”
大太监返回上首,见陛下仍双眸紧闭,
正犹豫该不该叫醒他,
朱元璋沉稳沙哑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谁来了?”
大太监一个哆嗦,连忙躬身回话。
“回禀陛下,是北平行都司的陆大人到了,如今就在殿外。”
朱元璋猛地睁开眼,眸中锐利一闪而过。
“让他进来。”
“是!”
不多时,身穿朝服的陆云逸快步走进武英殿。
他行进间步子规整,不大不小,
浑身透着一股刻板劲儿,与他年轻的年纪颇为不符。
“臣陆云逸,拜见陛下!”
朱元璋坐在上首,静静打量着他,
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长途奔袭的疲惫,以及一丝沉重。
“辽东的事进展如何?”
“回禀陛下,辽东与大宁的道路已开始修缮,
大宁城也在积极筹备,如今已然动工。
双方相向施工,若工程顺利,明年年底便能修通!”
朱元璋眼中赞赏一闪而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张构弹劾你擅自在边境动兵,还与潘敬一同向高丽索要钱财,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并无此事,
修路所用银钱,乃是朝廷调拨、地方大户筹措,再加上向外拆借而来。
臣曾测算过,这条道路需白银二十七万两,
除却朝廷调拨的十万两,
两地都司只需筹措十七万两,便能确保工程顺利。
且北平行都司、辽东都司向来是百姓安居之地,赋税充足,完全能从容应对这笔开支。”
话音落下,朱元璋身旁的大太监连忙低下头,
心中暗自佩服这位陆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若是大宁、辽东都算安稳,那这天下岂不是早就太平盛世了?
“呵呵.”
朱元璋嗤笑一声,语气平淡。
“年纪轻轻,倒学会了满嘴胡言,等过些日子张构回来了,你与他当面对质吧。”
“是,陛下。”
陆云逸躬身一拜,与他预想的相差不大,
作为坚定的迁都支持者,
只要他不犯谋逆大罪,其他事情皆有转圜余地。
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局势下,
这份立场,更显可贵。
“给他搬个座,等韩宜可来了,你在旁旁听。”朱元璋淡淡开口。
陆云逸正疑惑间,
一旁的大太监已动身,端着一个软座走了过来。
陆云逸也不客套,直接坐下。
他本想与陛下说说边疆防务,
可见朱元璋又开始批阅文书,便也不再多言。
沉闷的气氛在武英殿内弥漫,时间转眼过了两刻钟。
就在陆云逸渐生困意时,
韩宜可手持几本文书,步伐匆匆地走进来。
陆云逸循声望去,眼睛顿时瞪大,
这人是谁?
只见眼前的老者须发皆白,
身形干瘦如枯骨,走路摇摇晃晃。
若不是身上那件绯色官袍,
陆云逸几乎要以为是田间劳作的老农。
去年他离京时,韩宜可还是意气风发、精神饱满的模样,如今怎会变成这般光景!
韩宜可也看到了坐在软椅上的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旋即他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瞬间激动起来,步子又重新加快!
“臣韩宜可,拜见陛下!”
朱元璋放下朱笔,从一旁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身前,头也没抬地说道:
“起来吧,把最近京城发生的事说说。”
“是!”
韩宜可神情郑重,打开手中文书。
陆云逸也站起身来,
他知道.韩宜可接下来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深吸一口气,韩宜可沉声道:
“陛下,自太子离京后,整个应天的田亩价格应声下跌。
京城附近的田亩,跌幅已超四成。
京畿八县的田亩.情况严重的,跌幅甚至过了七成!
民间百姓怨声四起!”
“而且,根据市易司统筹,整个应天城的房舍价格也同步下跌。
最为靠近皇城的几条巷子,房价已跌破三成。
其他区域更甚,跌幅已超五成。
如今整个京城的商贾都人心惶惶,
还有些近期购房的百姓,跑到京府讨公道,直言要退房。”
陆云逸眉头紧皱,不过此事也在意料之中。
迁都的风声一传出来,最先受影响的,便是田产、房舍。
韩宜可继续说道,这一次,他双眸闪烁,浑身透着一股危险气息。
“陛下,京中最近还出了些怪事。
整个京府衙门,整整三日没有一笔房舍买卖的登记造册。
田亩交易,更是已中断五日!
臣觉得,即便城中人心惶惶,
可坐拥百万人的应天城,也不至于连一例登记都没有!”
“所以臣断定,是有人在暗中搞鬼。
臣已拜托京府及三司,严查其中蹊跷,但目前尚未查到任何线索。”
“倒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杜萍萍给臣透了个消息,
城中各家牙行附近,多了些陌生面孔。
但凡有人去牙行问询,都会被阻拦!
甚至有些村落,百姓都不能出村。
有人去京府报官,却无人理会!”
“臣恳请陛下严令三司彻查!
此事背后,必然有人串联勾结、暗中操控,目的就是制造恐慌。
据臣所知,已有不少百姓准备将手中田亩贱卖给地方大户。”
上首的朱元璋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眉毛微微一挑,眼中已满是戾气!
陆云逸全程听完,脸色愈发凝重。
这等情况,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其中有鬼!
可即便如此,对方能有这般能量与手腕,还是让他十分震惊,
也更理解了陛下与太子想要迁都的心思,
在别人的地盘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相比于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大户,
大明朝廷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若是换个软弱皇帝,恐怕政令都出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