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堆满了文书,满满当当。
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几个空瓷瓶,
唯一干净些的,是靠窗边的一张桌子,
上面摆着本摊开的账册,旁边还放着块砚台,
另有两件衣服挂在侧旁,看样子是韩宜可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陆云逸嘴角略有抽搐,有些无奈:
“韩大人啊,市易司是与钱财打交道的地方,您怎么把做御史那套搬来这了。”
“这我想着,能省则省,也免得朝廷乱花银子。”
陆云逸摇了摇头:
“市易司成立的初衷是掌控天下商贸,
自己衙门都这般模样,六部怎么放心将商贸赚钱的事交出来。”
“六部所属的商行,规整得如何了?”
韩宜可脸色一僵,唉声叹气:
“的确规整了一些,但六部的那些大人太精了,
交给市易司的都是些濒临关门的工坊。
市易司接手后,不仅要理一堆烂账,还要管那些工匠.
如今有些难以为继。”
陆云逸嘴唇紧抿,有些无奈:
“韩大人,具体是多少家?”
“一共四十一家,其中赚钱的只有四家,且赚得不多,一年也就几百两银子。
其他亏损的.那就多了,
亏损最严重的是工部钻研农具的工坊,
一年就亏了两千三百两银子。
本官是东拼西凑,这才将窟窿补上。”
“补上?”陆云逸露出几分茫然。
“对,这工坊欠了不少账,许多进货的原料都没结清钱财.”
“韩大人啊,做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有欠账是好事。”
即便韩宜可面露疑惑,陆云逸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
“韩大人,先看看账目吧。”
韩宜可弯腰从桌下拖出两个木箱子,
打开来,里面全是一沓沓的文书:
“您瞧,这就是所有账目了,
从去年市易司成立到现在,都在这儿。”
“桌上的都是从牙行及京府弄来的备案、登记,还有些契约副本,就是乱了些,没来得及整理。”
陆云逸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来看:
“韩大人,京中能完成房屋、田亩买卖的牙行,共有多少家?”
“按理说该有三十二家,可实际登记在案的只有十七家。
剩下十五家都是私下开设的,跟京府的人勾连着,根本管不了。”
韩宜可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上个月让人去查,结果去的人第二天就告病了,
说是吃坏了肚子,后来才知道,是故意推脱不想查。”
陆云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是走到那两个木箱子前,蹲下身翻看着里面的文书。
韩宜可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若是连陆云逸都没办法,那这市易司,怕是真要散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陆云逸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韩宜可道:
“去把剩下的吏员都叫过来。”
韩宜可愣了一下,连忙应道:
“好!”
不多时,十几个吏员就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他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脸上带着几分麻木,显然是对新来的上官没什么期待。
陆云逸站在桌前,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威严:
“本官北平行都指挥使陆云逸,今日起兼任市易司司正。
知道你们这半年来辛苦了,也知道市易司的难处。
从今日起,市易司全体吏员,回家休沐,为期一月。
休沐期间,俸禄照发,一文不少,
一月之后,再回衙门听令。”
话音落下,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麻木被震惊取代。
连韩宜可都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拉了拉陆云逸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陆大人!咱们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啊!”
陆云逸摆了摆手,看向面前众人,沉声道:
“就这么定了,你们今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明日起就不用来了。
一月之后,准时回衙门。
若是不来,就按旷职处置,革去功名,永不录用。”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几分冷意。
“现在,都散了吧。”
吏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说话。
他们能感觉到,这位新上司的脾气,怕是比之前的韩大人难对付得多。
只好纷纷躬身行礼,转身走出了正屋。
不多时,院里就传来了收拾东西的动静,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陆大人!您这.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韩宜可急得直跺脚,额角都冒出了汗。
“您要是觉得这些吏员没用,咱们可以换一批,
现在把人都遣走了,市易司不就空了吗?”
陆云逸走到窗边,推开窗。
外面的风带着些燥热吹了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霉味。
“韩大人,你觉得这些吏员,有几个是真心为朝廷办事的?”
陆云逸转过身,看向韩宜可,
“登记账目错漏百出,甚至还有跟牙行勾连的。
这些人留在衙门里,是帮朝廷办事,还是帮着外人拆台?”
韩宜可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吏员有问题,
可他没想到陆云逸会这么干脆,直接把人都遣走。
“分清敌我,比急着做事更重要。”陆云逸走到桌前,拿起那本牙行备案的账册,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这些吏员里,已经有不少不可信了。
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恢复交易,而是先把这些内鬼找出来。
若是不把他们清出去,咱们做什么事,都会被人盯着,甚至反过来给咱们下绊子。”
“可可把人都遣走了,怎么做事啊。”
韩宜可还是没明白。
陆云逸话锋一转:
“韩大人,你现在去趟皇宫,
请陛下调拨一些可靠的太监过来,越年轻越好。
让他们来帮着整理市易司的账目。”
“找太监?”
韩宜可又愣住了,脸色猛地一变:
“陆大人,市易司是朝廷衙门,如何能让太监参与进来?”
陆云逸摇了摇头:
“朝廷满目皆敌,除了太监还有谁能信?
本官倒是想用军卒,可他们不懂账目、不识字,怎么做事?”
“可这有违祖制啊!”
韩宜可作为读书人,太清楚天下朝臣对太监的忌惮了,
这些人虽是真正忠于宫中皇帝之人,却素来被外廷排斥。
陆云逸沉吟片刻,看了看四处落灰的衙房,沉声道:
“叫太监来打扫房舍,可行?”
“这这.”
“行了,吏员信不过,外廷的人又容易被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