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大破叛军后,上疏直言
东南无外敌,唯有逆党,陛下却只淡淡一笑。
后来,我便升官成了都督佥事,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啊!
若是能一直待在五军都督府,
如今我少说也是一部都督,说不定还能封个侯爷。
你,想过考中进士后的日子吗?”
毛骧看向纪纲,嘴角罕见地露出一丝温和。
纪纲瞪大眼睛,呼吸骤然一滞,连连点头:
“想过!小人要为国治民,要安抚四方,
要,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人瞬间变得萧瑟黯淡,眼底的光芒也彻底熄灭。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成了锦衣卫,这辈子算是完了,
毛骧见他这般模样,彻底笑出声来:
“我当年也与你一样。
正当我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之时,
却莫名其妙被革职,扔进了检校,后来又调入锦衣卫。
不能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厮杀破敌,只能在这阴暗角落里算计人心。”
他指了指眼前逼仄的空间,语气满是自嘲:
“纪纲啊,我一见到你,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还有一个人与你很像,名叫蒋瓛。
说来可笑,你想读书做官,还算有志气,
他却只想开家酒铺,整日惦记着那三两小酒,
甚至还在衙门里酿酒,真是荒唐。”
纪纲忽然想起妙音坊地下库房里,
那几口沾着蛛网的大酒缸,
顿时面露恍然,原来是这位蒋大人留下的。
“大人,蒋大人如今在何处?”
“死了,被人杀了。”
“被人杀了?是谁干的?”
纪纲万分震惊,竟有人敢杀锦衣卫的人?
“你不用知道,你惹不起。”
毛骧轻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萧瑟,
“我也惹不起。”
纪纲瞳孔骤然收缩,浑身冰冷,
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散。
他原本还想着,即便不能考科举做官,
在锦衣卫好好待着也能旱涝保收,安安稳稳。
如今看来,锦衣卫也有惹不起的人,连自己人被杀了都不敢声张。
毛骧直起身,脸庞从黑暗中显露出来,胡茬遍布,眼中布满血丝。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文书,递给纪纲:
“今日之后,你便是锦衣卫百户了,
月俸二两,年底还有赏钱。
虽说锦衣卫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总归比外面安全。
别再想科举了,
入了锦衣卫,终身不得脱身,好好待着吧。”
说完,在纪纲的震惊目光中,毛骧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书与奏折,作势要走。
可刚走两步,他又停下脚步,淡淡道:
“若是这次我没能回来,你就跟着杜萍萍好好干,他这人待人不错,心也软。”
“大,大人!”
纪纲上前一步,想追问究竟,
可毛骧已扯过披风,快步离去,只留下一道渐渐隐入黑暗的背影。
皇宫,武英殿内。
檀香混合着燥热的空气,缠在每个人的衣袍上。
午时刚过,殿外蝉鸣便聒噪起来,
透过窗棂钻进来,却压不住殿内凝滞气氛。
朱元璋坐在上首龙椅上,
目光扫过阶下大臣,脸色算不上好看。
六部九卿正为城中动兵之事争论不休,
不少人吵着要释放被抓的粮商,以平民愤。
这让他心中愈发恼怒。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殿外忽然传来太监急促的通报: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
阶下众人皆是一愣。
这些日子毛骧踪迹全无,
连锦衣卫衙门都不去,今日怎会突然进宫?
“让他进来。”
朱元璋眼睛微眯,眼底凶光一闪而逝,
声音却依旧平淡,可殿内的空气却愈发沉重。
不多时,一道身影缓步走入殿中。
毛骧神情沉稳,步伐稳健,丝毫未受殿内的燥热与风波影响。
他怀中抱着几本文书,目光在众大臣脸上扫过一圈后,
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沉重:
“臣毛骧,有要事启奏!”
在场大臣的目光尽数投向他,眼中满是不安,
这般架势,显然是来者不善。
朱元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满,淡淡道:
“说。”
毛骧额头叩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臣今日冒死进言,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察!”
朱元璋靠在龙椅上,凝视着阶下的毛骧:
“你要奏什么?”
毛骧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蓝皮账册,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臣弹劾户部尚书赵勉!”
“哗!”
殿内瞬间掀起一阵骚动,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吗?
民间的风波尚未平息,朝堂下的暗流还在涌动,
他竟要将争斗摆到明面上?
这对朝廷有何益处?
就在众人百思不解之际,毛骧继续开口,声音铿锵有力:
“其夫人刘氏,借着赵大人的权势,
收受两淮盐商贿赂,累计已达十余万两!
盐商们为少缴盐税,
每逢开春便往赵府输送金银、田契。
刘氏来者不拒,还替他们在赵大人面前说情,致使朝廷每年损失盐税近五万两!”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他们瞬间明白了毛骧的用意。
他并非要激化当前的争斗,
而是想借一个小罪将赵勉拉下马。
“你胡说!”
赵勉脸色骤变,指着毛骧的手不住颤抖:
“毛骧!你血口喷人!我夫人向来安分守己,怎会收受贿赂?
陛下,毛骧此人居心叵测,信口胡言!臣恳请陛下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毛骧冷哼一声,将账册又往前递了递:
“赵大人莫要作贼心虚,陛下,臣有证据!
这本账册,是赵府管家偷偷抄录的,
上面详细记载了每年赵府与盐商的往来明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