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陆大人的眼神太过深沉,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文书。
他虽不知陆云逸为何对自己有敌意,
却也明白此时不宜多留,便对着太子躬身一礼:
“殿下,臣方才讲的《为政》篇,您先歇歇,臣改日再过来。”
“有劳方先生了,路上小心。”
方孝孺再行一礼,目光又扫过陆云逸,
经过陆云逸身边时,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压迫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直到走出殿门,才轻轻松了口气。
殿门关上的瞬间,朱标脸上的从容瞬间褪去。
他咳嗽了两声,伸手揉了揉眉心,
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舅舅,云逸,你们来了坐吧。”
大太监连忙上前,给二人搬来椅子,又给太子递上一杯温水。
朱标喝了一口,才缓过些劲,苦笑道:
“方才外人在,孤这副模样若是被他瞧见,传出去难免让朝臣们忧心。”
蓝玉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却又硬生生压下,声音满是关切:
“殿下,您这身子怎么还硬撑着?太医没说什么吗?”
朱标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陆云逸身上:
“云逸,你们今日进宫,想必是查到什么了吧?”
陆云逸起身,从怀中掏出文书,递到太子面前:
“殿下,是关于谋害您的逆党。
我们查到,此事不仅牵扯靖宁侯叶升,
还与文臣相互勾结,领头的正是文华殿大学士何子诚。”
“何子诚?”
朱标接过文书,手指有些发颤,翻开一看,里面的记录让他眉头越皱越紧:
何子诚的侄女何玉茹是叶升的小妾,
明道书院的学士通过商行资助红叶造船坊,
宁波、杭州的鱼池发现赤潮藻.
每一条看似无关,可对他们这等人而言,怀疑往往就是真相。
“叶升.何子诚.”
朱标声音沙哑,眼神里满是不解,还有一丝痛心,
“他是文坛老儒,孤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这么做?”
“臣怀疑,是为了阻挠迁都。”
陆云逸沉声道,
“何子诚背后多是南方士族,祖产家业都在江南。
若是迁都北平,他们的利益会受损,
便联合叶升这等反对迁都的勋贵,
用赤潮藻毒害殿下,妄图阻止迁都,甚至另谋储位。”
蓝玉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怒意:
“那个新科状元许观,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棋子!
连中六元,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朝廷大乱的时候冒出来。
殿下,这绝不是巧合,这伙人就是一丘之貉!”
朱标看着文书,手掌用力攥着纸页,指节微微泛白。
他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更白了:
“孤知道迁都不会这么顺利,
可没想到,反对的声音竟这般大,手段还如此阴毒。”
蓝玉往前凑了凑,语气急切:
“殿下,现在证据确凿,不如立刻下令,把何子诚、许观还有那些明道书院的学士都抓起来!
审出幕后主使,一应牵扯之人尽数诛灭,以绝后患!”
朱标摇了摇头,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缓了缓:
“不行.何子诚是大学士,在文坛立足多年,声望极高。
若是没有十足证据就抓他,天下读书人会寒心。
到时候地方衙门阳奉阴违,朝堂只会更乱。
孤现在已经这样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蓝玉有些着急:
“殿下,旁人都已经打上门了,不能再忍让了!
一次次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甚至蹬鼻子上脸!”
朱标睁开眼,看向二人,眼神里带着疲惫,却又有几分坚定:
“云逸,你继续盯着何子诚的动向,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舅舅,你调些禁军过来,
加强东宫和太子府的守卫,
尤其是允熥和允炆,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是!”二人齐声应道。
朱标又喝了口温水,轻声道:
“孤这身子.还撑得住。
朝中的事,往后还要多靠你们。
另外,藩王就藩的事要抓紧落定,让都督府尽快上文书。
现在京中太乱了,趁着孤身子还能撑,早些把事情定下。”
二人面面相觑,蓝玉连忙道:
“殿下您别这么说!太医肯定能治好您的!
等抓了逆党,拿到解药,您就能好起来!”
朱标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的晨光,
声音带着几分柔和,又有几分无奈:
“此毒无解,锦衣卫早已将能审的人都审遍了,哪怕动了刑,也一无所获.”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禁军巡逻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让这凝重的氛围稍稍缓和。
陆云逸看着太子虚弱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太子的结局,却不能说出口,只能尽全力查案,试图扭转乾坤。
蓝玉则攥紧了拳头,眼神里满是决心。
过了片刻,朱标挥了挥手:
“你们先回去吧,有消息随时禀报,孤累了,想歇会儿。”
二人想多留一会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能躬身行礼,轻步退出殿外。
殿门关上的瞬间,陆云逸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太子靠在软榻上,大太监正给他掖好薄毯,
单薄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脆弱。
“走”
蓝玉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第1007章 心有藏掖,未可尽言
晨光渐烈,把宫道上的青石板晒得发烫。
陆云逸和蓝玉站在武英殿侧的回廊下,对着殿前那只铜鹤出神。
鹤嘴里飘出的细烟已经淡了,
风一吹便散,像极了二人此刻复杂的心绪。
蓝玉烦躁地踱着步,黑甲蹭过廊柱,发出细碎的声响。
“都快巳时了,陛下还在后宫种那些破菜!”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耐,
“太子还在东宫躺着,逆党还在暗处蹦跶,
他倒好,还有心思摆弄那些地瓜蛋!”
陆云逸靠在廊柱上,目光落在不远处换岗的禁军身上。
新上岗的禁军甲胄更亮些,却依旧保持着笔挺的姿势。
“大将军稍安勿躁,陛下做事向来有分寸,不会不管太子的事。”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犯嘀咕,
今上的性子素来难测,
可这般拖延,实在不像他平日雷厉风行的模样。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