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何子诚是跟儿媳一起死的,
属下觉得可以避而不谈中毒,改成他与儿媳私通,遭亡子阴魂索命,京中百姓最爱听这种宅门八卦,传得肯定快。”
陆云逸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憨厚,心思倒挺活络。
“差不多吧,就按这个思路来,
多编几种类似的流言,要多要杂,务必压过他被宫中报复所杀的说法。”
“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去吧。”
待冯云方走后,陆云逸重新看向桌上的文书。
在以钞代银的大局面前,何子诚的死,不过是件小事。
他很清楚,一旦让逆党在宝钞一事上得手,
眼前大明的大好局面,顷刻就会崩塌。
时间一点点流逝,眨眼就快到子时。
市易司衙门的灯火依旧通明,
后院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账房还在核算商行流水,
六部与五军都督府的灯光已有些黯淡,
唯有锦衣卫衙门,同样亮如白昼。
锦衣卫正堂内,杜萍萍脸色凝重,一身佥事官服,腰间挎着绣春刀。
对面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答儿麻,
穿一身黑色常服,眼神平静。
他上前一步,将一封密信递过去,声音沉重:
“陛下的手令,你看看吧。”
杜萍萍伸手接过,平静的眼中泛起波澜,还带着几分疲惫。
他展开密信,看清上面的吩咐后,
手掌猛地攥紧,指节将信纸捏出褶皱。
即便心神再疲惫,此刻也忍不住有了激烈反应。
他猛地抬头看向答儿麻,沉声道:
“大人,先前的案子还没有查清,这怎么能放人?”
答儿麻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宫中正是用人之际,
毛骧先前犯了错,但陛下念他还有用,愿意给个机会,
相信经过这一次,他定会尽心办事。
若是他还不知悔改
等待他的,依旧是死路一条。”
杜萍萍眉头紧锁,他执掌锦衣卫还不到两个月,难道又要把权柄交回去?
答儿麻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
“本官不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曾耽搁过你办事?”
杜萍萍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试探着发问: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暗中行事,不插手衙门事务?”
“不然呢?难不成还让他重新坐回指挥使的位置?”
答儿麻语气平淡:
“他犯了错,就该受罚,这次是特例,只因局势特殊,才给了他一条活路。”
杜萍萍悄悄松了口气,只要毛骧不回衙门碍眼,就没什么大碍。
可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似笑非笑地问:
“这事若是让陆大人知道了,恐怕又要掀起波澜。
上次为了扳倒毛骧,他连燧发枪都找来了,可见有多不待见毛大人。”
答儿麻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上次那把燧发枪,锦衣卫上下仔细查验过,
发现工艺是最新的,根本不是先前丢失的那两把。
他有理由怀疑,那位陆大人是为了尽快扳倒毛骧,故意找了把新枪来糊弄。
如今毛骧被放出来,很难保证他不会有过激举动。
答儿麻轻叹一声,心中暗自叫苦,
锦衣卫在外人看来威风,
可在陆云逸这种掌财权、兵权的大人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尤其是今日,陆云逸又添了两个正二品职衔,恩宠更盛。
“所以,毛骧会跟本官一样,只暗中行事,不会露面,更不会抢你的权。”
杜萍萍轻嗤一声,嘴角带着讥讽:
“悄悄把人放了,陆大人会不知道?
如今皇庄都跟市易司绑在了一起,宫中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
“事到如今,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能尽力遮掩,
好了手令你也看了,去天牢放人吧。”
杜萍萍面露无奈,躬身应道:
“是。”
皇城天牢,自从关押了几位位高权重的逆党后,守卫就变得格外森严。
这里虽依旧潮湿,但比往日整洁了许多,
毕竟没人知道,这些罪臣会不会有翻身的一天。
此时,杜萍萍在牢头的带领下,走向天牢最深处。
沿途牢房里,关押着一个个披头散发的罪人,气息萎靡。
杜萍萍一边走一边想,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上次来的时候,他特意吩咐牢头好生照料,没让他受苛待,
否则今日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前,牢头谄媚地笑:
“杜大人,毛大人就在里面,
咱们一直按您的吩咐照料,虽说环境简陋了些,但吃喝从没断过,都是按上差的份例来的。”
杜萍萍看向牢房内的人影,轻笑道:
“辛苦了,把牢门打开吧。”
“哎,这就开!”
牢头上前打开牢门,铁链拖动的声响似是唤醒了牢中人。
毛骧木讷地抬起头,
干瘦的脸颊在阴影里只剩一层皮包骨,眼神死寂,毫无生气。
他怔怔看着敞开的牢门,
窗外涌进来的火光撞进眼底,渐渐点燃了一丝微光。
慢慢的,他眼中泛起精光,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他想站起身,可三个月的牢狱生活早已让他虚弱不堪,
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勉强站直。
当他看清门口的杜萍萍时,
嘴唇紧紧抿着,几次想开口,
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太多话堵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杜萍萍轻叹一声:
“大人,随下官走吧,京中出大事了。”
毛骧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满是惊喜,还有几分震惊,
能让锦衣卫亲自来放他,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杜萍萍挥了挥手,身后的锦衣卫吏员连忙上前,
拿出早已备好的干净官服,给毛骧梳洗换装。
不过两刻钟,那个浑身泥污、形容枯槁的囚徒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锦衣卫指挥使官服的人。
只是,他眼底的黯淡与身形的消瘦,终究掩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走吧。”
杜萍萍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
毛骧眯起眼睛,空空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
独属于锦衣卫指挥使的敏锐与记忆渐渐回归,他开始琢磨,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陛下改变主意,放他出来?
两刻钟后,毛骧回到了皇城的锦衣卫衙门,走进了自己曾经的衙房。
他在椅子上坐下,摩挲着熟悉的木质扶手,看着屋内熟悉的陈设,
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表达。
对面的杜萍萍放下餐盘,
上面摆着几道清淡小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两壶清酒。
“大人,尝尝饭菜吧,这酒是宫外清酒,您刚出来,不宜喝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