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是想跟您说,应天商行以后别掺和京中的纷争了,
安心做买卖,保证粮、布这些民生货物的流通,就不会有事。”
刘思礼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我懂,迁都之争暂歇,宝钞推行放缓,
商行夹在中间,本就容易被当成靶子。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
各地分号只做寻常生意,不再碰那些权贵产业,也不参与任何借贷拆借。”
他顿了顿,看向陆云逸,眼中带着长辈的关切:
“你在京中这半年,太累了,每日天不亮就去衙门,深夜才回府。
回大宁也好,那边局势简单,你正好歇歇,养养精神。”
陆云逸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多谢岳父体谅。”
刘思礼拍了拍他的肩膀:
“京中的事你不用挂心,有我在,商行和市易司那边不会出乱子。
你只需记住,不管京中怎么变,
守住大宁,守住边地,就有根基。”
“是小婿明白。”
从刘府出来时,夜色已深。
街上灯笼次第亮起,车马行人渐渐稀少,
只有巡夜军卒提着灯笼走过,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陆云逸翻身上马,踏着夜色往府中走,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离京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应天城。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消息就炸开了锅。
户部衙门里,几个官员拿着奏疏,脸上带着喜色:
“陆云逸要走了!宝钞这事总算能缓一缓,再这么推下去,咱们得被人骂死!”
翰林院的编修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听说他是被陛下打发回大宁的,看来陛下也知道他操之过急了。
迁都、宝钞,哪一件不是动摇根基的事,哪能这么急着办?”
甚至连京中诸多酒楼里,富商权贵们也在举杯庆祝:
“陆云逸一走,咱们的产业总算能安稳些了。
以前他盯着咱们的账,查咱们的税,这下可好了!”
当然,也有惋惜之声。
市易司的吏员们私下叹息:
“陆大人是个干实事的,宝钞让百姓能方便兑换,商行让粮价稳了不少。
他这一走,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但叫好声终究盖过了惋惜。
陆云逸在京中半年,单是稳住地价一事就得罪了几乎所有富商,
这些人弹劾他的奏折堆起来,足足能装满一个房间。
如今他黯然离京,自然有人拍手称快。
而在城北的刘府,气氛却截然不同。
庭院里的银杏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刘三吾和茹瑺正在对弈。
刘三吾穿着一身灰色常服,须发皆白,手指枯瘦却稳健,捏着棋子缓缓落下。
茹瑺则穿着兵部尚书的绯红官袍,神情有些急躁。
“啪。”
茹瑺落下一子,抬头道:
“刘公,您听说了吗?陆云逸要离京回大宁了。”
刘三吾拈着棋子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
“听说了。”
“您不意外?”
茹瑺诧异:“那小子在京中闹得风生水起,又是宝钞又是商行,连勋贵都敢得罪,怎么突然就走了?”
刘三吾微微一笑,将棋子落在棋盘上,恰好堵住茹瑺的去路:
“有什么意外的?他本就是颗棋子,如今棋局暂缓,棋子自然要归位。”
茹瑺看着棋盘,脸色更沉:
“棋局暂缓?你是说迁都和宝钞真要停了?”
“不是停,是缓。”
刘三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陛下为何要缓?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得到。”
茹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太子殿下的病.当真这么严重?”
刘三吾没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棋盘:
“你看这盘棋,我让你三子,你还是赢不了。
为何?
因为你心浮气躁,只盯着眼前棋子,却没看到整盘棋的走势。
陛下如今就是这般,东宫是根本,
根本动摇了,就算有再多妙棋,也下不下去了。”
他落下最后一子,棋局已定,茹瑺输得彻底。
刘三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情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茹瑺连忙问道:
“您这是要去哪?棋还没下完呢。”
“不下了。”
刘三吾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
“去太子府,求见太子妃。”
茹瑺一愣:
“见太子妃做什么?您是外臣,贸然去见太子妃,于礼不合啊。”
刘三吾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微妙的神情,声音压得很低:
“比起大明根基,这点礼数算什么。
陛下让陆云逸离京,看似是放缓新政,
实则是在告诉所有人,太子的身体,怕是撑不住了。”
茹瑺瞳孔骤缩:“刘公,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
刘三吾沉声道:
“陛下是什么人?逐北元、平江南,何等杀伐果断。
迁都、宝钞,哪一件不是他想做的事?
若是太子安好,就算前方阻力重重,
他也会力排众议强行推进,
怎么会因为一点阻力就让陆云逸离京?这点风波算什么?”
他看着茹瑺震惊的神情,继续道:
“但凡有一点办法,陛下都不会放弃。
如今他这么做,不过是想稳住局面,在太子病重之时,再引发朝堂动荡。
可储位之事,岂能拖延?
太子妃是东宫之主,有些事,该让她早做准备了。”
说完,刘三吾不再多言,转身往府外走去。
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即便身形佝偻,此刻却显得格外高大。
茹瑺坐在石桌旁,看着棋盘上的残局,
又望向刘三吾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拿起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就像此刻的应天城,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太子府的门庭依旧威严,
只是门柱上的朱漆似比往日暗淡了几分。
守门禁军见是刘三吾,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不多时,内侍匆匆出来引路,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府中沉郁的气氛。
穿过前院,便闻一阵清朗的读书声,从东侧的书房飘来。
刘三吾侧目望去,只见窗纸上映着两道身影,一坐一站。
内侍低声道:“刘大人,是方孝孺先生在给允炆殿下授课呢。”
刘三吾点点头,脚步未停,却隐约听见书房里传来方孝孺的声音: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殿下当记,治国之道,在养民而非驭民”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着宝蓝色儒衫的孩童起身应答,声音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