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极是,如今甘薯丰收,
百姓得以饱腹,正是养民之效,若再轻徭薄赋,民心自安。”
刘三吾脚步微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吕氏正在后院偏厅理事。
案上堆着些东宫的用度账簿,旁边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宫装,发髻上仅插着一支碧玉簪,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却依旧保持着东宫主母的端庄。
见刘三吾进来,吕氏有些诧异,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公来了,快请坐。”
刘三吾躬身回礼,开门见山道:
“臣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还请屏退左右。”
吕氏心中一紧,虽不知何事,
却察觉出刘三吾神情中的凝重,当即对侍立在旁的宫女、内侍道:
“你们都退下,没有传唤,不许进来。”
待众人退去,偏厅内只剩二人,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吕氏端起茶杯,指尖微微发颤:
“刘公,有什么变故?”
刘三吾摇了摇头,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
“殿下的病情,臣不敢妄议。
但陛下近日的举动,您应当有所察觉,
陆云逸离京,新政暂缓,这并非陛下本意,
实在是东宫根基动摇,陛下不得不稳。”
吕氏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水溅出几滴在案上:
“刘公的意思是陛下觉得太子他.”
话说到一半,便哽咽着说不下去,眼中泛起水光。
“臣不敢断言,但事到如今,您需早做准备。”
刘三吾语气沉重:
“储位之事,关系大明社稷,容不得半分侥幸。
允炆殿下虽是殿下长子,却非嫡出,
如今允熥殿下有军队支持,朝中亦有不少老臣念及常氏旧情,
若不早做打算,恐生变数。”
吕氏猛地抬头,眼中的慌乱褪去几分,多了几分东宫主母的锐利:
“刘公有话不妨直说,本宫愿听教诲。”
第1036章 书中藏尽万物答案
刘三吾见太子府准允,暗自点头。
太子妃虽为女子,却有几分决断力。
他缓缓道:
“要保允炆殿下,需做好两件事,缺一不可。”
“第一,妃主须正,殿下您如今是太子妃,名义上是允炆、允熥二位殿下的嫡母,但朝野上下皆知您是继室。
若想让允炆殿下名正言顺,
您需先巩固自身的嫡母之位。
陛下近日虽心绪不宁,但对东宫之事仍十分关注。
您可多往御前尽孝,让陛下看到您的端庄贤淑,认可您作为东宫主母的身份。
唯有您正了,允炆殿下作为长子,其身份才能站稳脚跟。”
吕氏凝神细听,缓缓点头:
“刘公所言极是,本宫往日只想着照料太子,倒忽略了这层关节,
只是如何才能让陛下认可本宫的位置?”
“只需尽本分,别胡闹即可。”
刘三吾道:“陛下念及太子病情,最忧心的便是东宫无主,
您只需将东宫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陛下看到您能稳住东宫,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者,常夫人早逝。
您待允熥殿下需一如既往地宽厚,不可有半分偏私。
如此方能堵住悠悠众口,彰显嫡母的仁厚。”
吕氏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本宫明白了,那第二件事呢?”
刘三吾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愈发郑重:
“第二,允炆殿下需仁,
如今陛下暂缓新政,意在稳住民心,不愿再生波澜。
允炆殿下切不可激进,也不可好武,当展现出休养生息的风采。
方才臣路过书房,听闻殿下在读《尚书》,这便是极好的方向。”
他顿了顿,继续道:
“殿下可让允炆多关注民生之事,
比如甘薯的后续种植、流民的安置、地方赋税的调整。
这些事看似琐碎,却最能体现仁政之心。
陛下经历半生征战,
如今最盼的便是天下安定。
若允炆能展现出守成之君的姿态,必能打动陛下。
反之,若允炆沾染兵权,或是支持激进政策,
只会让陛下疑虑,反而成全了允熥殿下。”
吕氏听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大人是说,允炆需以德立身,而非以力争位?”
“正是。”
刘三吾抚须道:
“允熥殿下有蓝玉支持,军方实力雄厚,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陛下对兵权向来敏感,
若允熥殿下与军方走得太近,难免让陛下忌惮。
允炆殿下若能以仁孝、民本为根基,恰好能契合陛下当下的心思。
此消彼长,方能占据主动。”
吕氏沉默良久,偏厅内只剩窗外秋风扫过落叶的声响。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凋零的菊花,语气带着几分坚定:
“刘公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
只是太子他.
若真有不测,这大明江山,怕是免不了一场动荡。”
刘三吾也站起身,沉声道:
“臣今日前来,并非挑拨皇子关系,实是为大明社稷着想。
储位不定,则朝局不稳,朝局不稳,则百姓遭殃。
太子妃殿下身为东宫主母,
当以大局为重,护得二位殿下周全,也护得大明安稳。”
吕氏转过头,眼中已无半分慌乱,只剩东宫主母的沉稳:
“本宫知晓了,多谢刘公提点。
日后若有需要,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刘三吾躬身行礼:
“臣身为大明臣子,当为社稷尽忠,不敢称赐教。
太子妃只需记住,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心神,步步为营,切不可急功近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轻声通报:
“娘娘,太子殿下召您进宫,说想见您。”
吕氏心中一紧,连忙对刘三吾道:
“刘大人,本宫需去照料太子,今日之事,容后再谢。”
“太子妃请便,臣告辞。”
刘三吾拱手,转身往外走。
走到偏厅门口,恰好与前来的方孝孺擦肩而过。
刘三吾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便径直离去。
方孝孺见刘三吾神色凝重,微微一愣,欲言又止。
刘三吾回到府邸时,夕阳已沉至西山。
余晖将庭院里的银杏叶染成金红,风一吹,叶子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碎金。
他脚步迟缓,腰杆似又佝偻了几分。
内侍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