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则躬身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语气恭敬,脸上笑意更浓了,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亲和。
“坐吧。”
陆云逸抬手示意,目光落在他身上:
“巴颂,给段大人倒杯茶,
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差事?”
段正则坐下,接过巴颂递来的热茶,双手捧着杯底,笑着说道:
“大人,不是差事,是好事。
这三年来,大宁工坊兴起,商路通畅,城中商贾们都得了实惠。
以前走草原商路,要担着被马匪劫货的风险,
如今都司重拳出击,将那些马匪流寇绞杀一空。
现在甘薯丰收,粮价稳了,连寻常百姓都能顿顿吃饱。
一些商贾感念大人的好处,想约您见一面,就在今晚,说是找个清静地方,给您敬杯酒,表表心意。”
陆云逸闻言,手指在杯沿轻轻划着,略一思索。
城中商贾是大宁经济的支柱。
虽然各类直接生产的工坊都归大宁都司所有,
但工坊的棉花、铁矿,军卒冬衣、粮草,
很多都要靠他们周转,走的是与应天商行一样的公私合营模式。
想想自己回来也有一个月了,
若是拒绝,倒显得生分。
想到这儿,陆云逸抬头看向段正则:
“也好,在哪儿见?别太铺张,清静些就好。”
段正则见他答应,眼睛一亮,笑容更盛了:
“大人放心,绝对清静!
就定在城北安和街的康乐楼,装修雅致,菜也做得地道,
而且规矩严,闲杂人等进不去。”
“行,就那儿吧。”
段正则又往前凑了凑,语气放低了些,带着几分试探:
“大人,还有件事,商贾们想跟您提提。”
“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城中不少商贾是市井出身,
虽说现在生意做得大,但在外行走,总觉得少个名分。
去年有个掌柜去北平府采买,
还被当地的税吏刁难,说他一介布衣敢做这么大的生意。
他们想问问,能不能给谋个员外的虚衔,讨个名分,日后做生意也方便些。
他们说了,若是能成,愿意给都司捐些银子,补贴军需。”
陆云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大明朝的员外是给乡贤及大商贾准备的散官,没有实权,却也是朝廷规制,象征着认可与尊荣。
商贾想要这种虚名,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家财万贯,却不能入朝为官,也只能这般找补。
陆云逸放下茶杯,语气平淡:
“这事我知道了,今晚见了他们,听听具体想法再说。
员外虽说是虚衔,却也关乎朝廷规制,
不能随便给,得有个章程。”
段正则见状,也不再多劝,笑着点头:
“是是,大人考虑得周全。
那咱们就说定了,天黑后,末将过来陪大人一起过去?”
“好,你酉时过来吧。”陆云逸应道。
段正则又说了几句闲话,
然后起身告辞,脚步轻快,显然是要去给商贾们报信。
送走段正则,陆云逸又翻了会儿文书,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
窗棂外的积雪被暮色染成暗白,街上灯笼次第亮起。
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给衙房添了几分暖意。
酉时一到,段正则准时来了,还带来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
“大人,夜里风大,披上这个,别冻着。
这是前几月高丽送来的狐皮,我让裁缝做了一件。”
陆云逸接过披风,触手温热,狐毛柔软,显然是上等货色。
他也不推辞,披在肩上,笑道:
“破费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若不是大人,下官哪能有今日的日子。”
两人并肩走出都司衙门,街上已没什么行人。
只有零星商铺还亮着灯,
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也清新。
马车早已备好,黑色的车帘垂着。
巴颂赶着车,缓缓朝着城北的安和街驶去。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安和街。
城北原是草原人聚居区,
近一年半来,因都司强力治理,又在城北新开了不少工坊,
如今大宁城南城北的界限已模糊许多,
不再是往日那般城北草原人、城南明人的格局。
安和街作为城北最热闹的街道,
即便到了夜晚,也依旧灯火通明,两侧茶楼酒肆接连不断。
不少工坊工匠散工后会来这里,吃上些酒菜再回家。
他们虽穿着工装,但能来这儿吃喝玩乐的,
要么是工坊骨干,要么是主事,寻常百姓不会来这里。
即便如此,安和街也比陆云逸刚来大宁城时热闹了无数倍!
康乐楼就坐落在街中间,是一栋三层小楼。
青砖外墙,黛瓦飞檐,门口挂着两盏一人高的大红灯笼。
康乐楼三个金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陆云逸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
他竟连康乐楼什么时候重新装修了都不知道。
他走下马车,看向康乐楼一旁的糖坊,
此刻已大门紧闭,但门前错落的脚印,无不印证着糖坊的红火。
随着万寿制糖坊产出的糖越来越多,价格日渐回落,每日来门口排队的人都少了许多。
但对都司来说,这不是坏事。
这充分说明大宁城内的百姓有了更好的营生,
不用再靠每日赚几文铜钱的小买卖过活。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小二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声音清亮:
“段大人,您来啦!这位是陆大人吧?小的给陆大人请安!里面请!”
段正则朝着他点了点头,向陆云逸解释道:
“大人,为了安全,属下就没让他们下楼来迎接。
要不然弄得满城皆知,影响不好。”
陆云逸点了点头,对段正则的安排很满意:
“带路吧。”
这小二显然认识段正则,也认出了陆云逸,
大宁城里,能让段大人如此恭敬的,除了陆大人,再无第二人。
段正则笑着对小二说:
“前面带路,去雅间。”
小二应着,引着两人往里走。
一楼大堂里已坐了不少客人,
大多是衣着华贵的商贾,
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声音不大,气氛热闹却不嘈杂。
空气中飘着饭菜香气,
多是正宗的北方美食,还掺杂着一些江南甜点。
一南一北两种风味摆在桌上,不显突兀,反倒有几分别样雅致。
二楼和三楼是雅间,小二引着两人上了三楼,
走到最里面一间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而后将门推开。
雅间门一推开,里头的喧闹瞬间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