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眉头紧锁,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强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在西北时,就听到一些流言,说说太子殿下病重,此事是真的吗?”
这话一出,徐辉祖的脚步顿了顿。
他转头看向李景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再次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得几乎被寒风淹没:
“我不知道。”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李景隆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与徐辉祖相识多年,知道徐允恭的为人,说话做事向来直言不讳。
若是此事为假,他必然会当场否认,如今这般含糊其辞,已然说明了一切。
李景隆抬手抹了把脸,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太子仁厚,是朝野上下公认的储君,更是诸多勋贵心中稳定朝局的支柱。
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太子真的病重,这大明的天,会变成什么模样。
“回去后,谨言慎行,莫要轻信流言,也莫要轻易站队。”
徐辉祖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凝重:
“如今的京城,步步皆是险棋,小心为上。”
李景隆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躬身引路的张衡身上,声音压得极低:
“按规制,迎接之人该是礼部尚书出面才是,怎么是张衡?李原名尚书呢?”
徐辉祖的眼神复杂了几分,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刚毅,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抬手拢了拢官袍的衣襟,挡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声音低沉得如同风中的私语:
“李尚书致仕回家了。”
“致仕?”
李景隆瞳孔微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突然致仕?”
李原名在故元时就小有名气,到了大明更是声名显赫,在礼部尚书任上多年,乃是百官表率。
怎么会在这敏感时候辞官,实在不合常理。
徐辉祖叹了口气,脚步又慢了些,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
“不是他想辞,是不得不辞。”
他的目光扫过远处巡逻的禁军,眼神复杂:
“前些日子,朝堂上又起了纷争。
一群官员联名上书,说如今国库空虚,要改税法、废宝钞,
还要对应天商行加征重税,说商行垄断了京畿贸易,赚得盆满钵满,
正好弥补那些偷税漏税的小商行留下的亏空。”
“对应天商行加征重税?”
李景隆脸色一变:
“疯了不成?应天商行的税本就交双份,怎么不去追缴那些不交商税的?
再者,应天商行背后牵扯多少民生?
真要加征重税,民间迟早要乱。”
“朝堂上的大人哪里管民间死活。”
徐辉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却是无奈:
“这群人要么是被某些势力撺掇,要么是想趁机敛财。
李尚书一力反对,说改税法、废宝钞需循序渐进,
对应天商行加征重税更是饮鸩止渴,会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当场弹劾李尚书,说他收了应天商行的好处,为商贾站台,不顾朝廷安危。
李尚书性子刚直,哪受得了这般污蔑?
当场就气得呕了血,倒在朝堂上。”
李景隆听得心头一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后来呢?”
“后来陛下派人送他回府休养,可他心气郁结,一病不起。”
徐辉祖的眼神黯淡下来:
“没过几日,他就递了致仕奏折,说自己年老体衰,不堪重任。
陛下准了,还赏了些药材银两。
太医说,他这病积郁太深,能不能挺过这个年,都难说。”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打在两人的官袍上,发出沙沙声响。
李景隆脸上的疲惫早已被凝重取代,
他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得这应天京城的热闹,背后藏着的全是刺骨寒意。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李景隆定了定神,又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
“没有尚书,不仅礼部没有,户部也没有。”
“什么?户部尚书也空缺了?那是谁在主持两部公务?”
户部管财政,礼部管礼仪祭祀,都是六部之中至关重要的衙门。
主官空缺,岂不是乱了套?
“都是各部的左侍郎主持。”
徐辉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
“陛下近来心思难测,朝堂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那些上书改税法、废宝钞的官员,背后牵扯甚广,
有藩王的人,有勋贵,还有一些前朝遗留的旧臣。”
他转头看向李景隆,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也分不清谁是真心为朝廷,谁是包藏祸心。
提拔谁,都怕助长一方势力,贬斥谁,又怕错杀忠臣。
索性就空着尚书之位,让左侍郎们暂且主持公务,相互制衡。”
李景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都有些发冷。
他万万没想到,京中局势竟然已经严峻到了这等地步。
上一次六部主官空缺,还是郭桓贪污官粮案时,
那时户部侍郎王道亨、礼部尚书赵瑁、兵部侍郎王忠、刑部尚书王惠迪、工部侍郎麦志德等人皆有涉及,
大杀一通后,尚书空了四个,一直到残党余孽被肃清,才重新选任。
如今,居然又到了这等地步?
“那些提议加税、废宝钞的,分明就是逆党!”
李景隆咬着牙,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
“不顾国本,煽动朝局,就该一抓了之,明正典刑!陛下为何不下令处置?”
在西北练兵两年,他习惯了雷厉风行,实在看不惯这等拖泥带水、暗流涌动的局面。
徐辉祖闻言,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似是无奈:
“若是能一抓了之反倒简单了,现在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陛下曾经试过,拔了一颗萝卜,相隔八百里外的玉米地却倒了,牵连太深,而且遍布整个大明。”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酒楼窗边人影晃动,看似寻常,却不知藏着多少眼线:
“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当初。”
徐辉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太子病重,储位悬空,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布局。
今天还是主张保太子的忠臣,明天可能就会因为利益诱惑,转而投靠其他皇子,
今天看似是反对加税的贤臣,说不定转眼就会为了自保,与逆党同流合污。
忠奸难辨,甚至能随时转变。
陛下久经沙场,见惯了人心险恶,可面对如今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也不敢轻易落子。”
“若是贸然抓人,抓对了还好,若是抓错了,或者抓了一个,牵扯出一串,甚至引发更大的动乱,怎么办?”
徐辉祖的目光扫过李景隆:
“太子病重,朝廷最忌动乱。
陛下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稳住局面,暗中观察,等待时机。
你回来后也不要贸然出手,要以大局为重。”
李景隆沉默了,看着眼前繁华却又压抑的京城,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闷得喘不过气。
这应天京城,看似是大明的心脏,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实则早已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势力在此角逐,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李原名致仕,两部尚书空缺,城中到处都是禁军,太子又病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预示着一场巨大风暴,即将来临。
“那太子殿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李景隆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
徐辉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看向皇城方向:
“自从出事后,太子殿下就再也没有出过东宫。”
李景隆脸色大变,呼吸猛地屏住!
徐辉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