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说寡妇改嫁,圣人都不能禁,没必要强求百姓也去恪守贞操。
这话当然是对的,圣人不会有错,但不要忘了,失节事大的前一句,是饿死事小。
什么意思呢?
圣人的意思是,寡妇生活无依,都要饿死了,那当然能改嫁。这是迫不得己,为了养育子女,是为人伦大道而失节。
没错,还是失节了,但为养育子女,可以原谅。
可要是饿不死,或者没有子女抚养,就应该坚持守寡,否则便是不守妇道,淫娃荡妇。
这个传统到迂腐的辩题,还真就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罗典无法反驳,就是败在了这一手,圣人之言只说了没条件的可以不守寡,但没说不守寡的不算失节。
而且,要是浮于表面去理解,朱熹这位儒家恶圣,实际还是支持寡妇守节的。
那就可以认为,朱熹始终坚持寡妇改嫁,就是失去贞操,只是圣人体恤百姓困苦,所以才做出了一些个人让步,这才是圣人该有的品德。
辩论辩到这里,支持新《女诫》的辩手儒生,都有些束手无策。
结果,邓显鹤这家伙异军突起,突然就发表了一篇文章,他也不围绕辩题里的女子改嫁算不算失节,而是直接贴脸开大,全盘推翻。
先说失节,他直接言明,世人理解的失节与朱熹这位儒家圣人理解的失节,两者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世人认为失节,说的是女子改嫁算失节,这也是朱熹前后语段结合得出的结论,同样还是南宋以后长期政治宣传的结果。
但邓显鹤认为,朱熹这是借事讽谏当时的南宋朝廷,认为南宋朝廷对金人称臣乞降,那些宋臣投降金国,便是文臣和朝廷的“失节”。
堂堂中原正统,居然仕宦金人女真,这难道还不算“失节”?
邓显鹤要么不说,要说就直接做绝,他太年轻了,读过最多的书还是王夫之的禁书遗作。所以干脆搬出了大汉和伪清,认为若是大汉有一天与伪清称臣议和,那大汉就是“失节”,而那些伪清的汉臣、文人统统也都是“失节”的汉奸。
把辩题上升到朝廷层面,当场就打了反方的辩手名儒们一个措手不及。
邓显鹤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提出王夫之的核心理论。
反对程朱理学的禁欲,认为气元是客观存在,否定生而知之,认为圣人经典也不该一成不变,又认为人性没有善恶之分,只有根据实际需要的来回变换。
这么一番理论发表出来,刚刚才因为上一篇“仗义执言”,得到了正方辩手支持的邓显鹤,马上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本来双方辩手,还在围绕三纲五常、女子贞节打笔头仗。现在干脆也不打了,干脆联起手来先干邓显鹤这个儒家异端。
邓显鹤实际上已经很保守,因为按照王夫之的全盘思想,那可是能上升到反皇帝的。
均天下,反专制,这可太激进了。
激进到伪清不得不大力压制封禁,不可使其重见天日,而历史上王夫之的学术思想真正得到抬头,还要等到鸦片战争打完以后。
聂宇放下邸报:“此人才干如何先不说,胆子倒是真不小啊!”
左观澜闻言瞬间了然,大王只说这个邓显鹤胆子不小,却没说对方大逆不道,更没有恼怒生气,那就说明对邓显鹤的理论至少都是不反感的。
果不出所料,聂宇下一句便说道:“让礼部那边查查这个邓显鹤,看是哪里人士。若无问题,可推荐其去荆州大学府入学读书,这入学考就不必了。”
左观澜眼眉微挑有些意外,大王居然如此看重这个邓显鹤?
汉王亲自下旨让礼部推荐对方去荆州大学府读书,还不用参加入学考,这就算三年以后通过不了毕业考,那也能保底出来有个官身。
因为这可是大学府,还是荆州大学府,相当于考上了清北,含金量还在清北之上,没法毕业都能给个官身。
左观澜也不觉羡慕,大王已经给他透了口风,等南昌府城正式拿下,他就该走马上任去做南昌知府了。
为什么不先给九江知府?
第一是太快了,而且九江没完全拿下,还属于战事前线。
第二在于南昌府离得近,未来提拔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那都要在南昌驻地办公的。
聂宇的这套提拔流程,算是带了点历史名人滤镜,但不得不说。
历史名人的能力确实有保证的,总不至于太离谱。
左观澜收敛心神,又问道:“那荆州大学府的学子斗殴?”
“没人出什么事吧?”聂宇问道。
左观澜摇头:“多是学子之间扭打,最多只是擦破点皮,无人因此受重伤。”
聂宇笑道:“那就不用去管,年轻人活动活动筋骨总是好的,天到晚憋在学府里读书,怕是骨头都得僵住了。”
对于会出这种状况,聂宇早就有心理准备,历来的思想变革运动,吵得闹得最凶的地方,永远都是学校。
因为学校年轻人多,血气方刚下当然会做出冲动之举,而聂宇作为这场辩论大会的裁判第三方,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控好局面。
至于能不能吵出各方信服的结果?
聂宇对此并不看好,就目前邸报刊登出来的文章,不说百花齐放,那也是牛鬼蛇神俱全了。
想要有人能说服所有人,基本是在痴人说梦。
不过这对聂宇和大汉来说没什么关系,大汉需要的只是文人们的吵架过程。
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文人争吵不休,让争吵的议题扩散出去,连百姓都当做茶余饭后谈资。
这些才是重点!
第284章 河南白莲教要顶不住了
河南,六味居。
“这条消息果真?”中年人掌柜看着手中密报,有些不太敢相信。
面前送信的伙计也摸不着头脑:“掌柜的,您问我我也不清楚啊!但送信的说他们来自徽州。”
掌柜的闻言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徽商的人,他们能把六味居开到河南,还是靠着这些徽商的帮忙运作。
要不然光靠大汉这脆弱的情报机构,能安插一两个细作来河南都是极限了。
可来年的开春雪化,清军就要对汝州全面动兵,这种军情机要徽商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是说徽商有什么隐秘的消息渠道是大汉不知道的?
徽州的徽商可能有自己的人脉渠道,但河南的徽商分支肯定没那么大本事,他们能弄到清军出兵的具体消息,实际还是跟自己的老本行有关。
徽商家大业大,产业可不止卖盐一项,还有诸如粮食、药品等等行业。
河南分支的徽商,就是敏锐察觉到了清军正在调动囤积粮草军需,而后连忙去找了有合作的粮商打探消息。
经过一番简单的利益互换,这些潜伏河南的徽商很快得到消息,清军准备在来年开春雪化,对白莲教大举动兵。
朝廷公文可以骗人,但后勤军需的调运骗不了人。
能做粮商的,哪个不是心思通透,能看不出来清军的这点小动作。
这中年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去了六味居的后厨,取出电台开始给荆州府发送急电。
……
汉王府。
“大王,河南发来急电密文。”左观澜手捧一份电报译文说道。
聂宇接过细看,眼神瞬间变得凝重:“河南的白莲教要完蛋了!”
“立刻召内阁众臣都来开会。”
“是。”
不多时,内阁众人到场。
传阅看完聂宇递下去的河南急电,众人都是有些面面相觑。
刘骏先说:“大王,清军此次出兵,这盘踞汝州的刘之协多半是抵挡不住的,但这也正是我大汉的机会。可让河南的细作,将清军出兵消息提前告知给那刘之协,让其有所防备,不至于被清军快速覆灭。而我大汉则趁此时机,快速拿下安徽、江西大部,兵逼江南。”
王若愚说道:“臣赞同刘元辅的建议,甚至可更进一步,对刘之协提供部分战事援助。包括我们之前缴获裁汰下来的火炮、鸟铳,都能给他们送去一些,好让刘之协不会被清军吓走,再让他误以为我大汉还是他们白莲教的盟友,令之心甘情愿为我大汉抵挡北方中原的清军。”
林文昌也说:“那就必须要快了,白莲教与我大汉不同,白莲教不过邪教愚民,乌合之众。而且河南为中原腹地,距离伪清已经很近,伪清既对河南动兵,那就势必大军压境,河南的白莲教就算提前准备,还有我大汉的援助,估计也撑不住太久。”
顾景跟着道:“明年开春,必须对安徽、江西增兵,无论如何都要优先拿下赣北和皖南。不然清军解决了河南的刘之协,下一步必定集中兵力对付我大汉。”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当年的三藩之乱,伪清就是先把耿精忠、尚可喜、王辅臣、郑经这些实力较弱的逐个击破,最后才来打最强的吴三桂。
现在伪清的套路明显也是差不多,大汉难对付,那就先不管了,先把好打的白莲教解决,之后再集中兵力慢慢跟大汉决战。
聂宇反复思付良久,点头说道:“内阁替孤拟两道旨意。这第一道,让大都督府立刻制定明年对赣北和皖南的战略计划,还有调第二师汉军坐船顺江而下,前往安徽。”
“第二道旨意,礼部派遣几个行人,替孤好生慰问一番第二师的全军将士,与第一道旨意并行,再赐以一些酒肉军饷的赏赐。”
说罢,接着补充道:“各地的农民公会、分田官、镇长以及县令,来年开春务必都要尽心竭力,切莫因战事而误了农时,导致地方粮食减产。”
“臣等遵旨。”
一连串的旨意王命下达,内阁众人连忙拱手应道。
如这般开春雪化后就打仗,对大汉和伪清两方来说,都是不小的压力。
因为打仗本身打的就是后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开春雪化后打仗,必定要征召大量民夫。而这又必然会耽误到地方农时,来年伪清地方的粮食减产,甚至爆发战后饥荒,几乎是板上钉钉。
伪清发疯了,这是准备打白莲教一个出其不意,用最快速度灭掉白莲教,不惜牺牲饿死大量百姓。
反正百姓就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
伪清发疯,大汉没办法,只能跟着发疯,否则就得坐看河南的白莲教被灭。
虽然现在还是准备坐看白莲教被灭,但在白莲教跟清军对消耗的时间,汉军完全可以趁机出兵,夺取皖南和赣北,打通进兵江浙的通道。
战争就要来了,明明两边的科举都还没结束,就又要打大仗了。
大汉这边虽然麻烦,但仗还是要打,只能尽力提前做好准备,让地方农民公会和乡镇官员尽力协调好,不让民夫家属因为缺失劳动力而太亏。
这也是农民公会最大的作用,农民公会的职能与分田官、镇长高度重叠,但涉及农村的集体徭役、民兵操练等等,全都离不开农民公会。
集体徭役当然不是真的摇役,大汉都把赋役废除了,这里的徭役只是惯性称呼,修的都是自家村子的公共水渠,还有村子通向官道的村道干路。
官府不负责出钱雇佣,全是农民公会自己组织协调。
农民公会的百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给自己修水渠,修大路,还要什么工钱?
集体摇役、民兵操练都能解决,给那些民夫家属农事帮衬一下,那也无可厚非。
人家是冒着危险,去当民夫,为他们的土地和好日子打仗,只是农闲给人家帮帮忙,打理一下田地,还有农民公会负责牵头,未来他们有什么事情,农民公会也会牵头互相帮忙,倒是没人会不愿意。
叮嘱安排完这件大事后,聂宇接着问起恩科情况,这可是大汉的首次恩科,容不得他不去重视。
科举是万恶之源,但确实也有其可取之处,比如标准化的遴选人才,而且还足够深入人心。
顾景连忙递上已经提前准备好的奏章:“目前湖南、湖北两省二十三州府考生,乡试已经全部结束。仅余武昌府恩科补考尚未考完,而来参加恩科补考的考生,数量虽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以吉安府考生最多,九江次之,南康再次之,又有五名宿松县士子,三日前特地走陆路跋涉赶到。”
对这些结果,聂宇心中已有意料,这时听闻并不惊诧:“一切还是按预定的来吧!江西和安徽来到的补考考生,可酌情予以宽松。”
“臣遵旨。”顾景连忙拱手,心中不免觉得那五名宿松考生,运气是真的不错。
因为现在已经快要过了年关,大汉在安徽的地盘,实际还是只有一个宿松县,就算马上出兵拿下安庆府,可能安庆府的士子也来不及赶到。
汉王专门叮嘱交代,要他对安徽、江西考生予以酌情宽松。
什么叫酌情宽松?
就是考的再烂,也必须起码录取一个。
啧啧,五个考生的宿松县,这是必定要出举人了,甚至可能还有机会出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