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杆拍下去,需要绞索收回,蓄势之后再放,速度缓慢。
而这时檀道济看准时机,大喊一声:“冲!”
所有木筏疯了一般撞了上去。
烈焰腾空,楼船眨眼间淹没在火光中,周围的艨艟战舰都想上来救援。
檀道济指挥其他火筏迎了上去,来多少烧多少。
楼船上的妖贼惨叫着,纷纷弃船跳水,火势越来越大,噼噼啪啪,江心之中火光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北岸士卒兴奋的脸。
杀人放火,火能助长他们的杀性。
刘道规同样热血沸腾,提起长矟跳上竹筏,“渡江!”
“杀!”士卒们如狼似虎。
楼船被烧,妖贼属于就基本覆灭,其他艨艟、斗舰纷纷逃散。
但江面就这么大,到处都是火筏,根本逃不走,互相拥挤,反而冲撞在一起,缓缓沉没。
“阿规你看——”刘遵指着东南面,只见南岸上,一条长长的火龙奔来。
整个南岸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到处都是火光和人影。
原本士气有些低糜的妖贼甲士,忽然振奋起来,一个个高呼:“援军,是援军来了。”
高珣惊呼道:“妖贼援军怎来的如此之快?如此声势,怕是不下两万众!”
良渎离邢浦二十多里,快速行军,也就两个时辰。
“既然已经破了妖贼水军,已是大功,现在退回去还来的及!”高珣满脸郁闷之色。
并不是他胆怯,而是对面的声势实在太大了,只怕不止两万人。
几乎十几倍于己方。
而妖贼甲士已经在南岸结好了阵列,根根长矟竖起,犬牙交错,就等着北府军撞上去。
火光照红了刘道规的脸,现在退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感觉差了点什么,这一次没能渡江,下一次估计很难了。
妖贼水军随时能卷土重来。
如今江面已经被自己控制,如果放弃,那些慷慨赴死的青壮就白死了。
这世道最不能辜负的便是人心。
望着东南方向的那条长龙,刘道规忽然听到了哭喊声和喝骂声。
妖贼不可能有两三万的精锐,这些哭喊声,明显是被驱赶而来的青壮,心中顿时一动,大喊道:“全军听令,随我一鼓作气,杀过江去,直击妖贼援军!”
众人都是一愣,但旋即面露欣喜和疯狂之色。
当初在大野泽之南,也是两三千人马,力战慕容宙的万余燕军。
士卒们早就习惯了刘道规的风格,北府军多次以寡击众,大获全胜,养出了绝对的自信。
大战至今,他们一直留在后面养精蓄锐,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
两三百条竹筏木排顺江流,向下游冲去,绕过了对岸妖贼甲士的阵列。
风助火势,火助人势。
几百条竹筏从江心火光中冲出,仿佛一柄长刀,斩在援军七寸处。
一下船,苟忠和孟干之就举起了“刘”字牙旗,高声呼喊:“刘参军已至,三吴父老们,杀贼!”
“杀贼!”
其他士卒纷纷跟着呼喊。
江面上还活着的青壮也用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大吼:“杀贼!”
时至今日,刘道规的名声早就传遍了三吴,在所有烧杀掳掠的北府诸部中,格外显眼。
喊声越来越大,妖贼援军先是一愣,接着不可思议望着那杆“刘”字牙旗。
忽然,妖贼中一人振臂高呼,“刘参军乃当世英雄,吴兴沈田子在此,妖贼大势已去,父老乡亲们,随我杀贼!”
很多百姓跟着妖贼揭竿而起,想要过上太平日子。
但没想到妖贼的手段比胡人还要残暴,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这种军队自然没有什么凝聚力。
而沈田子是吴兴豪族,声望极大,他这么一喊,立即有无数人响应。
刘道规还未与贼军交锋,贼军就先乱了起来,自相残杀。
绝大多数人在杀了身边的督战队后,一头窜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长长的火龙,立即熄灭了一大半。
两三万援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土崩瓦解。
这便是人心所向。
刘道规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扔下兵器,跟在后面高呼:“杀贼!”
过江的一千五百余众,瞬间膨胀到了五六千人马。
仿佛来的不是妖贼援军,而是刘道规的援军。
上游的三四千妖贼甲士反而成了孤军,逐渐被包围在中间。
“刘道规汝三番四次坏我大事!”一人歇斯底里的大喊,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怨毒。
“孙易之!”刘道规满脸冷笑,“久闻足下之名,今日胜负已分,你我无仇无怨,若是投降,保汝不死,留你一命如何?”
这厮是孙恩的从弟,一直躲在幕后搅风搅雨。
“哼,一群乌合之众,真以为是我对手?我五岁熟读兵书,今日就来见个分晓!”
孙易之满脸自傲之色。
三四千甲士在手,的确有一搏之力。
刘道规只是不想徒增伤亡,但此人明显不识抬举,“那就看看,到底谁是乌合之众!”
第223章 破
“我来!”
刘道规麾下甲士刚刚列阵,就有几十甲士冲了上去,为首一人正是沈田子。
吴兴郡的父老乡亲,报莫忘身上的血仇!”
看得出来他声望颇高,振臂一呼,当即就有上千人马跟着他一起向前。
刘道规心中微微不快,这人仿佛脱缰野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顾大局,孙易之手上都是甲士,而他的人马都是散兵游勇,全凭一股血气。
但既然他已经冲出去了,刘道规再下令制止已经晚了。
“这人比咱们还疯。”刘遵嘟囔了一句。
话刚说完,一声大喊划破黑夜,“报仇!”
“报仇!”那千余人马跟着狂吼起来,人人势如疯虎,人不顾身的迎着妖贼的长矟撞了上去。
立即血肉横飞,倒下百余人。
然而当妖贼收矟再刺时,两人一跃而起,手中的长柯斧化作一道嗯寒芒,将阵前的贼将砍成两段。
另一人也不遑多让,手中大刀来回劈砍,三名妖贼甲士倒在地上。
两人长相颇为相似,不是沈田子的兄弟,就是他的族人。
将为兵之胆。
这两人如此勇悍,其他人士气大振,提着各种武器,闯入贼军阵列之中近身肉搏,也不管什么阵列配合编制,见人就杀,直来直去。
妖贼竟然被这种打法打懵了。
阵脚被挫动,互相拥挤在一起,难以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而沈氏兄弟悍勇无比,刀斧之下,竟无一合之将,在妖贼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走到哪里,哪里便倒下一片尸体。
“变阵!”孙易之到底是读过兵法的,孙恩将他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必定寄以厚望。
妖贼迅速从长阵收缩为圆阵,仿佛一条大蛇,一口将沈田子的人马吞进肚中。
“完了……此人倒是一条汉子,可惜太莽撞了。”刘遵满脸惋惜。
“你话别说早了。”刘道规盯着战阵。
火光之下,刀矟仿佛沸腾了一般。
沈田子就像一粒铜豌豆,被妖贼一口吞下,却咬不动嚼不烂,四处拼杀,再次大乱了贼军的阵列。
血光冲天而起,吼声犹如平地惊雷。
妖贼吞不下沈田子,沈田子也突围不出,两边就这么陷入胶着。
“未想江东竟有如此勇武之人!”
高珣以前不怎么看得起南人,如今却被沈田子的神勇惊的合不拢嘴。
不但是他,就连刘道规也惊讶不已,这等勇武,以前只在自己兄长刘裕身上见到过,“几千年华夏,何处无英杰?”
魏晋的江东并不完全是温柔水乡。
自汉末以来,便长期与百越厮杀,南方山川中,不知有多少蛮族蛰伏其中。
没有这一份勇武彪悍,不可能占有这么肥沃的土地。
厮杀近半个时辰,虽然沈田子的人倒下不少,但妖贼也非常难受,被耗的精疲力尽,阵脚完全乱了。
“征虏中兵,进攻!”刘道规挥手,准备给这群妖贼最后一击。
灭了这四千余甲士,将会是对妖贼沉重一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颗人头被挂在长矟上,“贼酋已死,尔等何不早降!哈哈哈……”
沈田子癫狂的笑声从刀光剑影中传出。
那杆高高的“孙”字牙旗轰然倒下。
刘道规定睛一看,果真是孙易之的人头,心下更是骇然,自古先登夺旗斩将陷阵为四大军功,沈田子夺旗、斩将、陷阵,悍勇绝伦。
如果被孙恩重用,这次平叛绝不会这么容易。
当然,天师道与三吴豪强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并非一条心。
如果不是朝廷逼的太紧,没把他们当人看,天师道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声势。
刘道规在吴兴郡抚恤百姓,对症下药,也让这些豪族们看清了形势。
孙易之人头被举起来的那一刻,妖贼就崩溃了,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有人仗着水性好,直接窜入江湖……
身后的流民忽然大喊一声,上前争抢盔甲器仗衣物。
比在战场上还要英勇,连地上沾满血泥碎肉的尸体都不放过,全都被扒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