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顿时如蝗虫过境一般。
“都走开!”刘遵和高珣本来带着人去追捕俘虏,却被这些人阻拦住了。
贼军大部消散在黑夜之中。
被生擒的不到千人。
“罢了,穷寇勿追,深更半夜,不识路径,若是中了埋伏,反而失算,东西不要了,传令全军立即休整,还有一场大战等着我们,攻破邢浦和山阴,要多少东西有多少!”
刘道规被这些倒戈的青壮弄得有些无语。
但又不好撕破脸皮,以军法对待他们。
好在妖贼逃跑时盔甲上的一地,士卒们也抢到了一些,至于那些破衣烂衫,让给他们也无所谓。
老卒们直接倒在地上睡觉。
其他人争抢了一夜,天亮时,沈田子麾下的四五百人焕然一新,全都披上了铁甲,脸上的亢奋还未褪去,“孙易之覆灭,邢浦必然胆寒,在下先率麾下勇士杀回去!”
“杀回去!”
他身后的部众同样亢奋,仿佛不知疲倦的野兽,满眼猩红。
也不管刘道规同不同意,挥手朝那几千青壮大喊:“跟着我杀回邢浦,抢钱、抢粮、抢女人!”
流民之中立即有人响应,“抢钱、抢粮、抢女人!”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喊越大。
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壮,这三样东西对他们的诱惑力简直比天还大。
昨夜沈田子的神勇表现,早就深入人心,立即就有两千多人站在他们一边,而且多是甲士。
高珣眉头一皱,望向刘道规。
刘遵的脸也涨的通红。
沈田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拱手一礼,但眼神中分明带着警惕,“参军多多包涵,在下先去了,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部众向东而去。
“这厮好生无礼!”刘遵啐了一口。
刘道规望着沈田子的背影,这人的确勇悍,但也是一匹桀骜难驯的野马,没有非常手段根本镇不住他。
吴兴沈氏是三吴的地头蛇,以刘道规在的身份和身份不可能拉拢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走了也好。”刘道规一脸无所谓,跟着自己反而头疼。
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孙易之败亡,但妖贼还有大部人马在山阴、上虞等地。
刘道规并没有吃亏,大部分流民都还是愿意跟着自己。
“钱粮和女人都在邢浦,咱们要加快一些,不然套东西又被他占了。”刘遵急不可耐。
刘道规回望身后人马,加上这些流民,将近五六千人,还有两三千的俘虏,凑在一起,就是一支万人“大军”。
“慌什么,孙易之败了,邢浦只怕早就被兄长取下了,要做就做一场大的,跟着我,直取山阴!”
“什么?”高珣睁大眼睛,“那可是妖贼的老巢!”
孙恩将裹挟的流民集中在邢浦虚张声势,留在山阴的人马反而不多,只有万人左右。
其他人马散布在钱塘江以南五郡烧杀掳掠,来不及集合。
妖贼是流寇作风,从来不会固守一地,所以不擅长守城。
只要咬住他们,后面的刘牢之大军跟来,孙恩的死路也就到了。
刘道规甚至怀疑孙恩根本不愿死守山阴,“你错了,妖贼的大本营在海上,而非山阴,就算我们拿不下山阴,也能吓孙恩一跳,破其胆气。”
孙恩起兵时,手上的人马只有千人,虽然裹挟了二十余万青壮,但想这半年时间内打造出一支精锐,无异于痴人说梦。
别说孙恩做不到,就是吴起孙武也做不到。
从孙易之所部的战力就能窥见一二,沈田子兄弟固然神勇,但孙易之手上的三四千甲士却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大兄怎么办?他手上只有一千三百人。”刘遵非常讲义气。
刘道规望了望西边天色,夏日清晨,江水滔滔向东而去,微风清爽,带着一股血腥气,“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手段?我若预料不差,邢浦应该已经拿下了,就算没拿下,我们再赶过去也没什么用,有沈田子的人马足够了。”
用兵之道,最忌疲于奔命。
昨夜一战,灭了妖贼的一支水军,灭了孙易之的四千甲士,还吞并了妖贼的两三万援军,可谓大获全胜。
此时此刻,邢浦那边的妖贼应该知道了这边惨败,士气必然低落,有没有胆量守下去还是个问题。
刘道规对刘裕有绝对的信心。
他最擅长打恶战硬仗。
刘遵举着斧头赞同:“哈,不错,去邢浦啃别人吃剩下的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山阴!”
“参军去哪儿,我等就去哪!”其他将领纷纷拱手,算是意见达成一致。
“檀道济听令,率五百甲士裹挟俘虏在前,高珣驱流民在中,征虏中兵在后督战,孟干之率所有起兵护卫两翼,若有逃兵,立斩之!”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
指挥两千人和指挥万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这万人中成分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刘道规只能采取这种裹挟的方式,先将场面撑起来。
幸好妖贼也是乌合之众,动员能力还不一定比得上自己。
第224章 进
“行军!”刘道规一声令下,旌旗向前挥动。
行军鼓也跟着响起,但流民和俘虏都是一脸茫然之色。
“还愣着作甚?起来,走!”
士卒们一阵阵喝骂声和鞭打声传来,“大军”这才缓缓动了起来,乌烟瘴气的向南行进。
刘道规感觉在放羊一般,完全没什么阵列。
流民和俘虏们懒得散,有人则在前面,有人落在后面,还有人崴了脚躺在地上,各种状况花样百出。
真正的行军比打仗还要累一些。
所以只有那些强军精锐才能急行军穿插迂回绕后。
才走了半个时辰,就有几百人掉队……
为了避免他们拖累其他人,只能放弃。
如果有人掉队,也有新的俘虏和流民加入,都是昨夜溃散的,逃了一夜,没逃到山阴,反而再次被刘道规俘虏。
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南而下,虽然走得缓慢,但队伍却壮大起来。
“刘”字旌旗一举,热粥的香味飘散开,那些躲在山川野泽之中的俘虏流民纷纷钻出,投在麾下。
谁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跟着谁。
这年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人多了,后勤压力也大,刘道规亲自负责后勤,走到哪里,就派出斥候哨探水道,让李大目用小船将粮草从钱塘江运来。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山阴坐落会稽山之北,会稽者,会计也,大禹治水成功,在此召集天下诸侯会盟,计功封爵,始有“会稽”之名。
此地山水连绵,水网纵横,修建了多条运河。
孙恩的水军被北面刘牢之大军吸引,驻扎在上虞,不敢轻易南下,掌控不了如此密集的水网,让刘道规占了个小便宜。
有一口吃的人心也就稳固,流民和俘虏心甘情愿的跟着刘道规杀向山阴。
沿途贼军已经知道北面大败,孙易之战败,邢浦也被刘裕拿下,斩首四千余众,还阵斩了妖贼大将临海太守周胄。
两路大败,让妖贼风声鹤唳。
刘道规长驱直入,根本没有遇到多少反抗,所有关隘都是一触即溃。
“那便是山阴!”高珣指着山下的城池兴奋道。
山阴的确是一座雄城,西面是会稽山,南面是镜湖泊,北面是大海,东面被曹娥江、渠水环绕。
不仅地势险要,还风景宜人,八百年前还是越国的国都。
所以士族门阀云集于此附庸风雅。
而刘道规脚下的山地,便是名震一时的兰亭,四十年前,王羲之、王坦之、谢安、孙绰等一众名士云集于此,留下了不少书法,还有一些历经风雨的斑驳石碑。
“你们……这是作甚?”
刘道规正在缅怀,却见流民和俘虏们将石碑、亭子、木道全部拆了。
“伧子祸害三吴父老,骑在我们头上,只顾自己快活,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何拆不得?”
“八十年来,他们占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还欺凌我们妻女,恨不能杀尽伧子!”
几人面带恨意。
刘道规一时无语,所谓的名士风流,是建立在无数人的血泪之上。
这种仇恨不是一时片刻便能消弭的。
“我也是北人,难道你们也要杀了我吗?”刘道规满脸杀气。
周围部曲立即手握刀兵,围了上来。
“我等不敢……”
“参军与他们不一样,是好官!”
这些人倒也不蠢,连忙奉承起来。
“我问你们,北人和南人有何区别?难道不是炎黄子孙华夏子民?”刘道规一步一步走近他们。
不制住这股歪风邪气,迟早酿成大祸。
“参军恕罪……”几人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地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报仇雪恨我管不了,但不应该怪到所有北人头上,没有北人抵御胡人,你们的下场还要凄惨十倍百倍!”
几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刘道规的杀气实在提不起来,“谅尔等初犯,我饶你们这一次,但下一次谁若是再敢挑唆南北仇恨,休怪我军法无情。”
刘道规管不了所有人,但绝不能让自己麾下行成南北对立。
哪怕这些人只是暂时跟随自己。
“谢参军……”
几人将头拱进泥土中。
刘道规不再理会他们,带着部曲巡视各处地形。
会稽山易守难攻,倒是一处好地,山阴城的虚实全在眼皮子底下,这一万人马堵在上面,就像一根刺卡在孙恩的喉咙中。
“山阴城还打不打?”刘遵带着几人前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