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101节

  想到当初朱温定计借刀杀人,不仅把王景崇整得如同丧家之犬,田家今后也有了韩简节度使罩着,不必再忧心。田珺心中气一下就消了,更情不自禁地在情郎脸上亲了一口:“你是想我夸奖你嘛?那就这么奖励一下好了。”

  这般率性的模样,令朱温只觉可爱到了极点,又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朝田珺扇坠般的耳垂吹着气撩拨她,惹得少女又羞又喜,俏脸泛红的模样,已胜过大段对白。

  笙歌婉转,持续到三更之时。然而第一日都是些前菜,并没什么精彩节目可看,朱温和田珺看过了绰影的歌舞,也觉得这些庸脂俗粉没甚趣味,瞧了一阵,便早早去睡了。

  次日巳时,伴着报时的洪钟之声,大群健壮小厮身穿黑色劲装,胸前戴着红花,援玉枹,击鸣鼓。在人山人海的欢呼声中,娜娜罕公主带着一群女骑士,策马入场,人人腰悬箭袋,背挂角弓,飒爽英姿,惹人惊叹。

  “天峰派地处塞上,胡汉交界之地。幽并之地的豪客与游侠儿,喜欢的便是这般胡服骑射的英爽风味。”路旁有看客议论道。

  又有位头戴青色巾帻的少年用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女骑士们贴身的衣衫下,圆滚滚沉甸甸,如桃似梨的臀儿,双眼几乎要喷出情火来:“人们私下里唤她们叫‘大同婆姨’。这些女孩子从小修炼‘坐瓮’绝技,有‘重门叠户’之称,跌宕如驰马之时,任你菩萨金刚,也要为之流连忘返。”

  旁边一个少年亦道:“不错,真是美臀哉!都是未曾生养的少女,两胯却丰满胜过圆润熟妇,好生养眼!”

  前头第一个说话的看客猛地给了两少年各一爆栗:“这些滑头话平日说说也就得了,五峰香会上还是慎言,不怕激怒了鬼神?”

  两少年只能羞赧低下头,唯唯应是。

  娜娜罕公主将目光略略瞥向这个方向,风向从这边而来,她显是已经听见了这些飞短流长。

  但她没空闲为自己身世自怜自艾。娜娜罕公主神色只是极细微地动了动,便掣弓搭箭,策马疾驰间,对准百步外一棵垂杨,连环三箭,咻咻破空,只见三根杨枝如同时飘然而坠。

  连珠箭需要持弓同时,捏住两支以上的箭,短时间内连续射出。最高境界称作“羿射九日”,即连发九箭。

  朱温曾亲眼见过寇谦之以碎金箭法,连发五箭,射杀五名草军战士。而师妹段红烟,也有连射五箭的本事。

  这位娜娜罕公主能连射三箭,艺业也说得过去了。

  看客喝彩声如云,抛掷出红绡金帛,不计其数。

  “弓力软得紧,是文射。”田珺见朱温双眼紧紧盯在娜娜罕公主身上,遂以内行身份开口道:“弓力越小,射得越快,拉弓姿势也不容易走形,射得更准。这样力道,却不足以战场杀人。”

  “珺妹你说得没错。”朱温点头道:“但你射得实在没她准。”

  田珺顿时没词了,她不像安仁义和米志诚,确实没学到寇帅箭法的精髓。

  朱温曾调笑她说,她以后打了败仗也不用怕,会有箭垛神来相助,以感激她平日里的不伤之恩。

第135章 献技

  天峰派的献艺场地,是一处开阔的山坳。

  山坳当中,有低低的丘壑起伏,并不崎岖,适于骑手驰射。

  娜娜罕公主为首,一群女骑士在场中纵马而舞,不时做出镫里藏身,左右驰射,背射,盘马而射之类的技法。

  除公主之外,其余女骑士最多只能左右各射一箭。虽然她们策马来回驱驰,戎服上的刺绣迎着日色,好似花团锦簇,但场中观众也不乏上过战场的,看久了未免觉乏。

  “不全是花架子,但终究少点味儿。”说话的是一位操关西口音的大汉,如果用汉代的说法,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六郡良家子”。

  此人曾经驰骋在关西的战场上,与吐蕃人、党项人殊死搏斗,这些小娘子的骑射技法,在他看来确实不太入眼。

  场边鼓声突然更加激昂,一群瞧上去十一二岁的童儿蹦跳着进到场中。他们一个个穿着颜色缤纷的缺袴袍,脸上描眉敷粉,显得更加秀美。

  他们身手异常敏捷,抓住马尾或是女骑士援出的手儿,飞身上马,直接跨开双腿,正面坐在女骑士怀里。由于童儿们身子还没长开,天峰派的女弟子又普遍体格高大,他们即使骑在丽人们腿上,也显得娇小许多。

  看客席上顿时传来一阵艳羡的吸气声,无数人开始想象要是自己是这些孩童该有多好。

  孩童们拥住驰马女郎,耳鬓厮磨,做出各般亲昵动作,动人心旌。他们口中还低低哼吟出草原上男子向女儿家示爱的歌谣,清脆的嗓音唱出来,越发令人迷醉。

  五色令人目不明,五音令人耳不聪。现下场中诸客,大半已被诱惑到不明不聪之境。

  这班男童上马入怀,可不只是以声色诱人。他们用白皙小手从身下少女腰间箭囊中取箭,如行云流水般送到女郎指间。女郎有人送箭,便能轻易连发五箭以上,场中破空声不绝于耳,利箭咻咻仿佛织女投梭,张开密密麻麻的大网。

  不时有箭矢落在看客席前方,惹出一阵惊叫,而后有惊无险地射入地面。发箭的少女则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清笑,显得既健美又纯真,越发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健马之上,女郎们一边发箭不休,一边还与身上男童不断变换着接触姿势,如磨似振,形成一幅幅令人面红心跳的画面。但当事人却从容自若,彻底将精神贯注在表演之中。

  最后,以娜娜罕公主为首,十个女孩一齐发箭,一支箭头射中另一支箭尾,又被后边一支箭刺斜里射中,你追我赶仿佛流星赶月,最后十支箭全部失速,坠落在地。

  场中顿时欢呼如雷。

  那个关西汉子终于露出了赞赏的眼神,而朱温也不由颔首表示认可。

  这群天峰派的少女,用的是典型的表演用射法,也就是文射。弓力轻,射速快,易命中。

  但是要射出这样“十星联珠”的效果,仍需要极其严格的训练,以及无数次预先排演。

  “我听师妹说,将训练核心放在命中上,谓之‘射亲’。这群小娘能射出这般场面,一是距离较近,此外‘射亲’的练习,也不容小觑。”

  朱温对田珺道。

  田珺明白朱温说的是事实。这群天峰女弟子的箭法,虽然是表演用的花架子。但真让她们上战场,挽强弓,也能发挥出一定战力。

  天峰派献技完毕,娇美的婢女盈盈迈步,将客人们抛掷的金银绫罗之物收集起来。在结算时,表演所获彩头数目,占了很大权重。然而更重要的,还是几十位身为风月行家的贵客之意见。

  六大派中,除了已经明着造反的振衣盟,和佛门清净之地少林寺之外,巴蜀唐门、江左文渊阁、淮南藏剑山庄、茅山上清派都有代表在其中,足以体现江湖人对五峰香会的重视。

  表演已结束许久,观众仍在议论纷纷,回味于跑马场内泥尘中残留的美人妙香。尤其是幽并之地的一些商客和游侠儿,兴奋得无以复加,满心幻想着自己与佳人在茫茫的青翠大草原上一同驰马,共尽燕婉之欢的旖旎场面。

  下边上场的是嵩阳派的师太们。她们大多剃着光头,头戴僧尼帽,作为外裳的米黄色尼服纤薄欲透,露出系着蝴蝶结的抹胸,素面朝天,我见犹怜。

  也有带发修行的女居士,为首的做成观音大士打扮,容貌甚美,仪态端严。当她偶然露出一颦一笑,便将许多看客的魂儿都勾了去。

  “嵩阳派在太室山上,与少室山的少林寺相对。由于嵩山属东都畿,归东京洛阳管辖,有人便用王维的诗调笑说——‘洛阳女儿对门居’……”

  朱温又看到了那两个之前因为开黄腔被人敲爆栗的少年,看来他俩并不太长记性。

  另一个少年接口道:“瞧上去,少林寺的高僧少不得要心猿意马,佛心失守。”

  桃花眼少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听说嵩山周边的村镇,每年都要捡到不少弃婴,你猜猜是从哪来的?”

  又以目光环视周围:“如今来看嵩阳师太们演出,最为兴高采烈的,不少是光头。若出言询问,一定自称是被赶出山门的破戒僧。可其中有多少来自少林寺、白马寺等名刹的大德上师,谁又知道?”

  “食色性也,佛祖又岂能挡得住?”另一个少年拊掌大笑道。

  然后几个光头就围了过来,将他俩按倒在地,饱以老拳。

  直言贾祸呐——朱温心中感叹。

  有些事情明知如此,但在大庭广众中大声说出来,就是你的不对了。被人痛打,纯属活该。

  衣着撩人的嵩阳师太们,在台上敲着木鱼,唱着梵呗,身上挂着近丈长的青檀、绿玉佛珠,曳地如罗。

  随着队列变化,美貌尼子们开始嬉戏不已,用长长的佛珠互相绑缚,然后又以超乎人想象的身体韧性,变幻着身姿,从粽子般严密的捆绑中如游鱼脱身出来。

  对于这般场面,瞧得最兴奋的果然是那群沙门,口中连念阿弥陀佛不已,眼睛通红胜过怒目金刚。场上贫尼缁衣轻动,场下贫僧手舞足蹈。

  僧人们布施的财物,也往往是佛珠、木鱼、禅杖、钵盂、袈裟等物,皆以珍奇材料做成,价值不菲。

  嵩阳派表演结束后,轮到衡州派,此时天色已暮,表演场地也转移到泰山派的月殿当中。

  看客中发出一阵阵的议论。

  “听说了么?张好好大家竟要指挥门下众弟子跳‘掌中舞’!”

  “竟然真有这样舞蹈?我还以为是无稽之谈哩!”

  台上垂下帷幕,张好好抱一琵琶坐于其中,虽然已经年迈,身姿仍显得极为端庄优雅,琵琶技艺更已登峰造极,嘈嘈切切之间,婉转缥缈兼而有之,仿佛仙乐。

  一众女弟子则在帷幕前方展开队列,预备献舞。

  “咦,衡州派都是娇小少女,哪来这么多高个女郎?”有人惊呼道。

  “这群女郎比天峰派那帮女骑士个子还高了,男人都没几个比得上的。”

  场下正交头接耳,那帮高个子女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换上了男装,瞧上去就如一群个子甚高的俊美郎君。

  她们将大手向前如蒲扇般铺开,后边的娇小少女们忽然像飞起来一般,凌空掠起,落在男装丽人们的手掌之上!

  “是丝线。”有人低语道。

  这并不难猜测,但是极细的丝线,台下压根看不见,显得那些娇俏少女完全是在凌空飞舞,在男装美人们掌上飘摇流离,似踏荷叶而行的水鸟,往来不定。

  “原来张好好大家昔年的掌中舞,是这样办到的。”一名红衣员外感叹道:“见到之后,知道并不神奇。然而这样的点子,仍旧令人激赏不已。”

  台下兰素亭却将纤秀的眉峰蹙了起来,扯着朱温衣袖低声道:“都将你给绰影姊想的计策,不也要利用丝线?和衡州派张大家的点子撞车了,如何是好?”

  成德别院内,朱温被阿青夫人用丝线攻击,因此受到启发。没想到张好好大家的绝技“掌中舞”,竟也是靠丝线来实行。

  田珺闻言,也露出焦急之色。

  朱温仍旧一副老神在在样子:“你们这俩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怕的?丝线只是计策的一环。同是靠丝线,用法也大不一样。绰影娘子的表演,决计要超出你们想象。”

  瞧上去,哪怕是张好好亲自训练的“掌中舞”,也没被朱温当一回事。

  “如今的衡州派,已没有张好好年轻时那样的绝色担大梁。”朱温笑道:“哪怕歌舞不输给张好好昔年,但这一块已大大减分了。”

第136章 如梦似幻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张好好已然年迈,琵琶技艺虽然老而弥精,歌喉却不及少年之时。因此罗帷侧畔,还有一位满头翠羽明珰的歌女,婉转作歌。

  唱的是李太白的《春思》词。腰间缚着轻丝,在掌上飘摇的纤巧少女们,身形瞧上去轻若游丝。

  歌声愈唱愈迷离凄婉,明明是赏心悦目的掌中舞乐,却瞧得看客纷纷叹息呜咽,乃至堕下泪来。

  张好好自度的琵琶曲,将风尘女子一生的哀伤苦痛融入其中。世间悲愁,本就相通,怎不让人感同身受?

  “良辰美景,却以悲乐撩动人心,倒是别具一格。”

  朱温低声评价道。

  悲苦往往比欣悦更有冲击力,更能铭刻人心。

  但朱温并不喜欢想悲苦的事情,世间苦难已太多,他更希望向前看。

  他才二十余岁,人生路还很长。

  曲终之后,场中寂寂无言,唯有低低抽泣之声。过了一阵,才爆发出掌声如雷,久久不绝。

  “我听绰影姊说,经营所谓‘扬州瘦马’的门户,出众的多半是衡州派在淮东的产业。湖南之地,土瘠民贫,做人父母的,常常只能将女儿卖给烟花之家。湘女又比吴越本地女子身形更加娇小,正应上江东富人们对轻盈幼弱的偏好。”

  兰素亭在左近轻叹着道。

  她的身形已经很纤薄,但那些能作掌中舞的少女,比她更加单薄娇小。

  纤巧软糯的女孩子,总能激起男人将她们抱在膝上,轻怜密爱的欲望。

  朱温道:“我还知道,湖南民风彪悍,喜欢杀人祭鬼。东南商客倘不经由衡州派这样的本地势力,而是径自去湖南收买童女,一不小心就被土人割了脑袋,拿去祭鬼。”

  “幸亏芷臻没有生在那样的地方。幸亏阿爷去后,芷臻能遇上都将这样的人。”兰素亭轻轻道,用感激的目光瞧着朱温。

  兰素亭天生一副悲天悯人性子,庆幸与感激,都是实实在在的。

  朱温心中微动,却被田珺发力扯住了手。

  “混蛋,你一见芷臻妹妹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把持不住。”田珺贴着朱温耳朵低声道:“是不是又想搂她了?”

  朱温无奈道:“哪有。”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田珺低声道:“我家五妹就喜欢故意装得可怜兮兮,骗人怜惜她。”

  朱温不由失笑:“你这家伙不笨嘛。当初还跟我说你小妹心肠不坏,只是不会说话。”

  田珺红唇一撅:“寇帅教我多把人朝好处想。”

  她的率性与兰素亭的纯真,各有各的可爱;泛出小女儿情态时,动人心旌的滋味,又大不相同。

  本能的欲念,让朱温顷刻只想将俩女孩一边一个,都给搂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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