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李斯对大秦忠心,他与公子扶苏就不会是敌人。
酒宴从上午一直到了夜里才散去。
高泉宫,扶苏坐在殿前,他给孩子做了一个摇篮,孩子此刻在摇篮中睡得正香甜。
回头看去,见到妻子与王家婆婆还在给孩子做着将来要做的衣裳。
见有内侍十分讨好地要给公子扶苏倒上一碗茶,田安一个眼神瞪去,那内侍当即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到了夜里,公子是不会喝茶的。
扶苏翻看着敬业县送来的账目,今天在宴席上这么多人向父皇请命封禅泰山,还是频阳公与老太尉带头,不过父皇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敬业县的账目一直都是叔孙通所写的,今年叔孙通依旧收孩子教书,只不过今年需要十五斗粮食一年。
而在另一卷书中,是娄敬所写,他斥责叔孙通贪得无厌,竟然趁着粮食丰收,讨要更多。
看了娄敬的哭诉,扶苏反倒愈发觉得,叔孙通这样的人才能管好敬业县,敬业县的人才不会挨饿。
叔孙通是个活得很清醒的人,他知道治理敬业县只需要向公子扶苏交代,不需要向娄敬交代,甚至不需要向娄敬或者丞相交代。
反之,如果换一个人,或许还不能让敬业县的人过得更好。
学识的扩散并不是教一个是一个,扶苏反对那些名仕的教书方式。
按照敬业县如今的教书方式,一个孩子学了六年,六年之后他可以将学到的学识教给十个,上百个人,而这上百个人可以教会上千人,之后就是上万人。
终有一天,这关中再无人向叔孙通交粮,那他叔孙通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将来,扶苏可以给叔孙通留一个名传千古的名号。
见到妻子走来,她道:“入夜了。”
夫妻有过约定,入夜之后不得再看这些,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道,与她说了敬业县发生的事。
“这么复杂吗?”她十分好奇地问道。
“越是基层就越复杂,与天或与地斗争反倒是简单了,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才是最难的,我们这漫长的一生,很多时候就是在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中,一次次走过去的。”
她有些担忧道:“是因齐鲁博士吗?”
扶苏望着夜空,缓缓道:“不只是他们,还有别人,各种各样的人……匈奴人,要反秦的人,要复国的人……”
言至此处,扶苏又道:“频阳公可睡下了?”
“爷爷刚睡下。”
“让他老人家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
第111章 暴雨
宴席之后,原本以为老大爷会回家的,王贲在宫门前等到深夜不见老父亲走出来。
已是四月天,到了深夜还是挺冷的。
不多时,有内侍急匆匆来报,行礼道:“公子说了,今天频阳公留在高泉宫了。”
得到话语,王贲这才领着几个准备好的家仆朝着家里走去。
翌日,频阳公还在睡着的时候,在殿外站着不少人候着,频阳公睡醒的时候,一群内侍与宫女便各司其职,递衣服,送热水,亦有人拿梳子,还有拿着发冠足足十余人。
王翦道:“平日里,这里都是这样的吗?”
王家婆婆就站在边上,她解释道:“这都是田常侍吩咐的。”
王翦坐在榻上,也不着急穿衣,而是长出了一口气,道:“哎呀,又麻烦公子了。”
“公子说了,好好招待频阳公。”
王翦又看了看四下,一手拍在了榻上啧舌道:“让人送信去,过了午时就来接老朽回去。”
都说王翦在平阳建了一个神仙大宅邸,光是住着就让他老人家不肯离开。
王翦穿好了衣裳,洗漱好便走到了殿外。
此刻殿外没什么人走动,很是安静,内侍与宫女都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似乎在等待吩咐。
王翦走向后殿,见到了孙女与刚出生才三天的孩子,就抱在她的怀中。
“爷爷。”
听到孙女的话,王翦笑呵呵道:“哎呀,这孩子看着就壮实。”
扶苏坐在鱼池边,正在看着一卷书。
田安看着鱼池中的鱼,正在细细打量着,不过田安的双眼是通红的,多半昨晚又哭了很久。
阳光刚从东边洒来,正好落在须发花白的王翦身上,与那襁褓中的孩子脸上。
昨晚宴席之后,还有两天的休朝。
见频阳公也醒了,田安道:“今天早食准备好了。”
“嗯,先用饭。”
听到公子的话,田安就让人将饭食端了进来。
一碗碗面条端了进来,王翦笑呵呵道:“李斯常说公子送去章台宫的吃食如何美味。”
田安将面条依次端上。
王翦吃了一口面条,又喝了一口汤,颔首道:“好吃呀,这羊肉汤是如何熬制的。”
田安笑了笑没多说话。
扶苏给老人家夹了一片羊肉,又道:“近来身体可好?”
王翦低着头道:“都是一些积年的老病,治也治不好,能活一天是一天,老朽就盼着早点死了。”
闻言,见到孙女的神色不好看,王翦又改口道:“能活一天是一天。”
饭后,田安收拾完碗筷。
看着孙女抱着孩子离开了,公子也去了前殿,王翦看着眼前的田安道:“老夫还记得当年的华阳太后在人世时,你护在太后与还年幼的公子扶苏身前。”
田安望着早晨的蓝天,这个时候的天是最蓝的,他低声道:“我也记得,当年你带着兵马杀进咸阳的样子。”
王翦嘿嘿一笑,道:“那时候还年轻。”
田安与王翦是同一时期的人,两人坐在一起就有不少共同语言。
“当年凡是轻视秦王的人都死了。”田安缓缓言道:“也只有你没有半分的轻视,你十分敬重当初的秦王。”
王翦笑呵呵点头。
当年的始皇帝还是年少的秦王,那时秦王年少有人觉得那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权力,也没有依靠。
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杀进了咸阳城,成了秦王,之后一统了六国。
王翦在高泉宫留了半天。
不论扶苏如何挽留,这位老人家都要离开。
王翦坐上马车,没有去看孙女的目光,而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坐上了马车。
车夫驾着车一路出了宫。
扶苏站在原地送别,老人家年纪越大脾气越怪,的确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
因休朝闲下来的这些天,程邈还是会时常来丞相府坐着,其实也不是每天都要他当值,他大抵是无处可去。
今天程邈从公子的位子上看到了一卷书,打开这卷书一看,就见到了有关历法与节气的记录,其中二十四个节气倒是令程邈觉得意外,但也只是觉得意外。
程邈没再多看,就将这卷卷宗放在了原位。
不多时,张苍也来到了丞相府。
程邈迟疑道:“你怎么一身的酒气?”
张苍回道:“昨晚在少府令府中喝酒,还有不少美人,你怎不来?”
程邈忽然想到王贲得了一个外孙,应该会很高兴的,他后知后觉道:“很多美人?”
张苍道:“嗯,王贲喜美人。”
休朝期间不只是章台宫在庆贺,就连王贲的府上也是宾客不绝。
张苍又道:“就连章邯也给王贲送去了五车麦子。”
程邈好奇,“王贲收了?”
“收了。”张苍回忆着道:“那章邯扛着那一袋袋粮食送入了王贲府中,还说他们渭南的麦子是关中最好的。”
程邈颔首,没有作评价,不过以他吃了这么多年的饼来看,渭南的麦子确实是最好的。
见丞相府也没有别人,张苍坐下来打开一卷竹简,提笔正要书写,道:“丞相去章台宫了。”
程邈小声道:“真的要封禅泰山了?”
张苍叹道:“有人想让始皇帝成周天子,可丞相不会,始皇帝也不会。”
程邈感慨一叹。
始皇帝与李斯都很明白,若是真的顺了齐鲁博士们的心,大秦几代人打下来的土地就白打了。
始皇帝与李斯断不会这么做的,为此郡县制绝对不会更改,要将郡县制推行到底,更不会让六国复国。
齐鲁博士若劝动了始皇帝,齐鲁博士倒是得了功劳,可大秦将士六代人的血都白流了。
每每想到此,程邈搁下了手中的笔,就觉得浑身不快。
余下几天,人们听闻丞相李斯几次去章台宫面见始皇帝。
当立春时节刚过去半月,章台宫就传来了始皇帝的诏命,始皇帝命人铸造封禅祭器。
一场持续了近三年之久的封禅争论,终于在始皇帝的诏命下结束了,始皇帝接受了封禅的提议,但其中丝毫没有提及齐鲁博士与六国的旧贵族。
扶苏正在咸阳城的吕不韦旧宅看着书,田安捧着一卷竹简脚步匆匆而来,他道:“公子,这是丞相送来的。”
扶苏搁下手中的这卷书,拿过田安递来的竹简。
看罢,又将这卷竹简收拢问道:“你吩咐王少府,让他安排人去修缮崤函道与齐鲁驰道。”
始皇帝有了诏命铸造封禅祭器就说明了封禅一事就此定了下来,但始皇帝不会昭告天下会在何时登泰山。
扶苏得到的是丞相拟定的路线,这是始皇帝前往泰山一路需要走的路,从咸阳到洛阳,再到峄山,过了峄山就是泰山。
路线很简单,粮草与辎重的运输又放在了自己这位公子的身上。
扶苏在吕不韦的宅邸拿了几卷书,便离开了此地,回了宫中之后,就径直去了章台宫。
章台宫的大殿内,嬴政脚下踩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铺在地上,这正是长城的防线图,这位始皇帝的目光的带着威严,好似在寻找匈奴人可能会从哪个隘口进入中原腹地。
见到儿子来,嬴政的神色放松了许多,道:“你的提议,蒙恬很受用,他让人在烽火台屯粮了。”
扶苏道:“儿臣也是从诸多兵书中看到的方法。”
嬴政将油灯放在一旁,低声道:“封禅的事,李斯与你说了?”
扶苏颔首道:“儿臣让少府令派人去修缮道路了。”
“李斯与朕说,要统六国之民一定要封禅泰山,唯有如此世人才能铭记,这天下又重新统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