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娄敬双手放在膝盖上,脖子也因酒劲有些泛红。
“毛亨是李斯的同门,他没有在关中为吏?”
“他也戒不掉酒,还留在潼关教书。”
闻言,陈平了然,对关中的用人情况有了一个基本认知,看来关中……应该说是渭南用人都是一样,就连毛亨有这么好的人脉,只要他嗜酒就不能为吏。
陈平不了解章邯,但却听说过有关叔孙通的事,而且叔孙通其人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物。
在陈平的认识中,叔孙通在渭南教书既得了孩子又得了粮食,孩子多宝贵啊,养出一群忠心的孩子更难得。
纵使想得再多,现在自己在陇西,还要为以后担忧。
陈平与娄敬一起离开这座食肆,回到了住处之后,娄敬就睡下了。
矩上前道:“陈平大哥,你们可还有吃食?”
陈平从怀中拿出一些细碎的银豆子,给了他矩一个放心的眼神。
矩憨憨一笑,觉得自己白担心一场,陈平大哥这么有才智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想着以后,是自己多虑了,又将自己先前预留的饼收了回去,他是担心陈平大哥与娄敬大哥会饿肚子,这才不舍得自己吃。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陈平最先睡醒,并不是他有多勤快和上进,当然……也有这么一点因素,只是他没有想到所住的环境这么糟糕。
原本以为这个住处需要三五天才会臭,没想到当天夜里,就臭了。
陈平没法在这种环境下睡太久,才早早就坐在了门口。
不多时,有人骑马而来,其后方还跟着一群甲士。
还未等对方说话,陈平已整理好衣襟,恭敬有礼的站在门前行礼。
而来人见到恭敬的陈平,也行礼道:“我是章平,以后你们这些人都跟着我。”
章平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穿着秦军甲胄骑在马背上颇为神气。
而后有甲士从车上取下一大堆的甲胄丢在地上,章平见屋内的人纷纷走出来,又道:“都穿好甲胄,随我去西戎。”
陈平愣神站在原地,这么快就要去西戎了?
还要穿甲胄,难道被编入军中了,要上阵杀敌了?
一时间陈平头皮都麻了,他是来教书的,他可不会打仗杀人。
兵贵神速?
还是情况危急,让他们这些人需要穿上甲胄上战场?
匈奴人来得这么快吗?
战况已紧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陈平的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面对眼前一脸凶相的章平,他默不作声地穿着甲胄。
又见没给众人兵器,陈平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众人都准备好了,章平道:“我原在北面的长城戍守百长,蒙恬大将军命我来驰援陇西。”
听到对方的介绍,近来熟读秦律的陈平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百长是戍守长城的百将,说是百将,看其人麾下也不过三四十人。
上邽县的县吏匆忙而来,见到章平的北地百将信印,也老老实实的行礼,给予方便。
北地的百将,让整个上邽县都紧张了起来。
这可是真正在与匈奴人打仗的将军,说不定他杀过的匈奴人还不少,看看这个百长麾下的兵卒,一个个都是三四十岁的秦军老卒,这些人都是靠着打仗杀敌为生,以此用军功来养着他们的家眷。
众人出了上邽县,便一路朝着西戎的方向而去。
如今,上邽县外的田地里已开始种冬麦了,陈平穿着皮甲,走在后方颇有些不踏实感,再看看其后看管的甲士,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走了三天时间,众人来到了一处军营。
陈平到了这个军营之后,才发现这里有五千左右的秦军,看样子应该都是从北地来的。
这里距离西戎地界只有五里地,快马只需半天就能到西戎人的地界,而西戎人到此地也只需要半天,此地的地名也就是秦人口中的戎狄人通行的狄道口。
也是秦军西路的兵员集结大营,此地直通河西走廊东端的乌鞘岭。
在这里还有从月氏逃来的月氏骑兵,他们正在收拾着他们的箭镞,秦军允许了他们留在这里,但要求他们带着仇恨,与秦军一起打匈奴人。
这是公子扶苏留下的战略之一,公子总是觉得将越来越多的人联合起来,越有利。
此地还有不少楚国囚徒,当年在李斯的徙囚徒实边之策施行下,在此地还有很多楚囚徒活着,他们原本是在修长城的。
陈平再一次见到李由,但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近。
矩看到颇有些失落的陈平劝道:“陈平大哥,老师曾说越是危急的时候,就是立功的好时机。”
陈平举目四望,也只有懂事可靠的矩与混吃混喝的娄敬,能够给他安全感。
再一看,陈平发现原本蹲在边上在冷风中缩着脖子的娄敬不见了。
他道:“娄敬呢?”
矩回道:“娄大哥说他饿了,找这里的秦军要一些吃食。”
坐在原地的陈平又开始胡思乱想,真是不到边关,不知战事紧急。
陈平为他自己担忧,也为大秦的未来担忧,从大秦一统中原以来,战争就一直伴随着这个国家,经历了数年南征,如今又北伐。
都是规模大到难以相信的战争,南征的元气还未恢复,大秦就开始了北伐的战事。
陈平似乎预感到了这个国家的民生不堪重负,已摇摇欲坠。
而始皇帝最出色的儿子,也就是那个贤名远扬的公子扶苏,似乎也不是一个善类。
陈平想知道,现在的那位公子扶苏该如何治理国家。
人如果处于一个饥饿的状态,饥饿感会迫使他寻找食物,凭借着娄敬的才学,与几个秦军成了一时的朋友,甚至多要了一些干粮,分给了陈平与矩。
甚至娄敬打听到,这支大军的并不是西进的。
而是李由用来运粮并且储备粮草的大军,早在当年始皇帝西巡时,秦军就有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行军方式。
陈平由此可以确定,他们不用上阵厮杀,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现在的李由也不是士尉了,而是掌大军粮草运送的护军都尉,现在的李由已是都尉了。
李由在士尉的位置上才两年,这么快就成了督运粮草的都尉。
余下几天,意识到百长到了此地就不管他们。
清闲的陈平看了这个营地的粮草存放与运送情况,并且李都尉还挖了水窖,现在水窖内没有水,存放的都是粮草。
到了枯水季节,沿途的上百个水窖蓄满了水,如此一来有水有粮,秦军的后方便能扎实了。
陈平蹙眉看着水窖,他不能靠近,却能远远看看。
秦军能够在水源缺乏的狄道口,这种水源缺乏的地方建设水窖用来储水,陈平再一次感慨,果然秦军中高人甚多。
李由能成为护军都尉,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而在陇西大军中,还有一个高人,那就是都水长禄,此人在陇西开垦了万顷良田。
在这里的秦军传言中,只要都水长在陇西,李都尉在后方,秦军就不用挨饿。
人们对耕种对土地都有一种很深的执念,这就像是以前的秦人在郑国渠的渠畔,所镌刻的箴言:水非敌也,顺势可友。
当秦军正在储备粮食,陈平闲着的时候就会去秦军屯田地,这让陈平大开眼界,他见到了此生没有见过的场面。
秦军所屯之田有数百顷,在这片较为干旱的黄土上,种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冬麦,此地较为干旱需要节水。
为了节水,他们运用各种手段,当秦军拉着一车车装满水的陶罐埋入土中,这叫做陶罐渗灌法。
一个须发白了大半的秦军坐在田埂边,用地道的陇西口音对陈平道:“等收了冬麦,腐熟秸秆铺在田里,还能养地。”
陈平自小就不事劳作生产,他哪里懂这些,只觉得这些知识都够他学一辈子的了,暗叹道:“了不起的秦军。”
咸阳,丞相府内,扶苏正在看着陇西送来的奏报。
丞相李斯与太尉王贲正在商议着西进的大将军人选,北地由蒙恬大将军领兵,西进的大将军人选需要确定下来。
丞相李斯的面前放着一卷名册,这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军中各级将领。
王贲圈了一个名字,就圈中了章邯。
要不说王贲是公子扶苏岳丈,什么事都会紧着公子来,章邯是公子最器重的人,此人又是军中出身,再者说公子图谋西戎河谷已久,除了章邯谁还能帮助公子得到那片要地?
李斯迟疑了片刻,问道:“王太尉,不想想其余人吗?”
“老夫乃朝中太尉,身负选将重责,已是慎之又慎,才选了章邯其人。”
闻言,李斯下意识看了看公子扶苏,心中暗想,这王贲是不是,在私下帮着公子做了不少事?
但李斯又很不服气,其实他也可以,在私下帮着公子做事的。
第133章 最后一位长辈
李斯拿着名册就去了章台宫。
当这位丞相见过皇帝之后,这一次西路军的领军大将军也可以确定了。
李斯回到了丞相府,先是看了眼正在与几个文吏忙于吩咐国事的公子扶苏,又看上首座正在昏昏欲睡的王贲。
不论王贲在以前任少府令的时候也好,还是现在任职太尉也好,这人做事总是一副轻松的状态,谁让他们家一门父子的功劳都这么高。
这王太尉明明有他的太尉府官邸不去,非要留在丞相府。
李斯将一道诏命放在了王贲面前,又道:“让章邯领军。”
王贲狐疑地拿起写着诏命的帛书,他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兵符,离开丞相府。
关中的夏收过去了一个月,夏收之后的增兵也过去了一个月。
这天,青臂从锻造炉子旁的作坊走出来,他带出来了一篮子的铁器。
已是半头白发的青臂依旧是有着结实的臂膀,他道:“章邯将军,这就是公子让我们铸造的铁器。”
章邯拿起一个其中一个道:“这是长矛吗?”
青臂道:“老夫年轻时就在军中锻造兵械,到现在已有三十多年,倒是第一次铸造如此厉害的铁器,一个月也就造出这二十个槊头,公子说这是槊。”
一百多名工匠,才铸造出二十个,此物铸造之难,确实是他们先前没想到的。
青臂道:“此物用朱砂来髹漆,又在外有砂石粉打磨,最不易锈蚀。”
说着话,青臂又将其与柄榫卯接合,再用漂亮的铜箍固定接口,用上好的拓木做柄。
青臂将完整的马槊交到章邯手中,此物用料极好,兵器之中也价值数千钱。
章邯舞动了一番这柄长槊,青臂的手艺极其好,不愧是在军中铸造兵械数十年的老工匠,这手艺是一流的,放眼整个少府工匠,青臂的手艺都是数一数二的。
章邯欣赏着这柄漂亮的长槊,不论是重量还是长度,这柄长槊令章邯觉得极好,甚至好到完美的地步,这就像是量身定做的。
每造出一把兵器都是需要在兵械上刻字的,并且要在少府登册造案,就连工匠铸造都有着秦律精细的责任制。
工匠需要在兵器上刻字,并且保质保量,这是秦法在责任制精细化过程的体现,工匠必须保证每一把从他们手中铸造出去的兵器的质量。
章邯看着槊尖尾部的刻字:二十九年,少府令公子扶苏宣造,工师丞苍,工青臂。
来到一处空旷的校场,章邯手执长槊刺入穿戴着皮甲的木桩,一刺便刺穿了皮甲。
张苍慢步走来,道:“这是一件好兵器,渭南还会接着铸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