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深夜,正在深夜写着文书的张苍忽闻到茶香,出门就见到泡茶喝的叔孙通,张苍要了一碗茶,从那一碗开始,他就知道茶叶这个东西了。
那时的张苍并不觉得喝茶是必需品,直到公子的送来的那些问题。
每每夜里,见到公子送来的诸多问题,张苍都是苦思到深夜,忽有一天他想到了在渭南的喝过的茶,他回想起了茶水给他带来的那种提神醒脑的感觉。
而后,公子每每有问题送来,张苍就会想要喝茶。
不知不觉,茶就成了张苍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样。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茶了,张苍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了。
而公子送来的那些数术问题一次比一次难,要知道数术本是张苍的一种爱好,他虽知自己数术了得,那也看与谁比。
跟寻常人相比,他张苍自然是数术了得。
可面对一个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得离奇的公子扶苏,张苍实在是心力交瘁,而且公子送来的问题,着实是费茶,太费茶了。
张苍坐在屋内,缓缓饮下一口茶,而后长出一口气。
司马欣坐在床边,感受着外面吹来的冷风道:“听说公子这一次又要修渠了。”
老迈伏生卧在温暖的炉子边,一手拿着一卷书正看着,他十分喜看公子扶苏建设国家的高论,但他从来不会参与讨论,只会安静地看着。
叔孙通是一个很聪明的老人家,也十分善于打探消息。
章邯离开之后,叔孙通在这里好不快活,与张苍共事,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安排。
张苍其人行事规矩少,而且其人能力强,又有些懒散。
光是这一点,就让叔孙通十分舒坦,不像那章邯不善言辞,又不善交友。
章邯是郡守的时候,叔孙通往往为各县的事忙得团团转,但张苍不会,对张苍来说这些小事,他三言两句就将各县的县令摆平了,包括北边的内史郡,也对张苍十分服气。
司马欣说完一句话,叔孙通就看向了张苍。
谁知张苍就自顾自地喝着茶,摆出了一副,你们聊你们的,关他什么事情的态度。
是啊,公子又要修渠了,只要公子没说让张苍参与,那就与张苍无关。
在座的,其实都是个中高人。
看遍群书的伏生老先生,还有辛胜老将军,唯独司马欣是最普通的一个,在这些高人中他普通的都有些不像话了。
见许久没有人接话,叔孙通就道:“是在沛水修渠。”
司马欣颔首。
叔孙通与司马欣说着一些“凡人”应该说的事。
大家都是从渭南最困难的时节,一路走来的老人,自然要团结且互相帮助,说不定将来还能一起为臣。
叔孙通自然而然要维护这个团体的和谐的,他司马欣虽然很一般,也没什么才能。
但一群人中,总需要有个踏实办事的。
再者说爱吃豆腐的人家,都会有一头能拉磨的驴,不是吗?
叔孙通笑呵呵地又给司马欣倒上茶水。
此刻的屋外传来了热闹的话语声,辛胜终于站起身,打开门问了一句话,他对屋内安静的众人道:“戍边的孩子们回来了。”
言罢,辛胜就走出了屋子,给众人关上了门。
这是渭南郡第一批在长城戍边兵役回来的孩子。
稂又一次见到了爹娘,他还带来了一卷文书,文书上写着他的军功,斩首多少,以及几次冲阵。
这些军功足够他得到几百亩地,养活很大的一家人了,因他甚至被蒙恬提拔到了百长。
辛胜看着这个小伙子,笑呵呵道:“好呀!回来了就好,哈哈!”
稂整个人精瘦了许多,离开时还是一个半大小子,回来时胡须快遮住嘴了。
随着他一起回来的应该还有不少半大小子,今天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天。
稂回到家中,看着已是泣不成声的母亲,还有已长高了不少的弟弟,他将包袱放在案上,就去见老师叔孙通。
因村子里的热闹,屋内喝茶的众人早就都离开了,当辛胜老将军离开之后,司马欣也走了,在之后余下的张苍也走了,只有伏老先生睡在这里。
听到外面的屋门被敲响,叔孙通正侧卧在榻上,与先前伏生老先生的姿势一样,看着手中的书。
敲门的响动又响了两声,叔孙通道:“进来。”
木门被推开一道缝,稂迈步走入,见到了正在熟睡的伏生老先生,他忙又将门关上,尽量不让外面的风灌入。
此刻,叔孙通已在榻上坐了起来,他盘膝而坐,问道:“稂?”
“学生稂,回来了。”
叔孙通微微颔首,道:“北方边疆如何?”
“如今蒙恬大将军驻守贺兰山,匈奴人不会再南下了。”
叔孙通道:“匈奴人不会再南下?”
稂知道自己的言行不对,又改口道:“只要蒙恬大将军在北方,匈奴人就不敢南下。”
叔孙通道:“这一走就是三年,苦了你们了。”
“学生听说,隹带来了上百个学子入关中?”
叔孙通回道:“确实如此,如今就在关中各县教书,等来年隹说不定能在咸阳任职。”
“任职?”
叔孙通接着道:“公子敬业县的所有家仆都编入了户籍,从此你们都是可以为吏,只要你们得到重用,只要你们有才能。”
言至此处,叔孙通道:“可能是公子想要给世人一个希望,这个希望是只要人们读书学到才能,或者是入军中戍守边关,就能够改命。”
敬业县所有家仆的命运都改变了,他现在是有正常户籍的人,这是一个十分让人心动的消息。
“既然你回来了,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闻言,稂上前一步道:“老师请说。”
叔孙通下了榻,在一旁的一堆竹简中翻找着,找了好一会儿,从中拿出一卷,道:“看看吧。”
稂接过竹简,看到竹简上的丞相府盖印,将此竹简打开,看着一列列的文字。
看罢,他低声道:“公子要在关中大造学舍?”
叔孙通颔首道:“以后关中的孩子都能有书读,都能识字读文章,但这需要很多很多的夫子。”
稂道:“只是关中吗?”
叔孙通道:“看到这上面的盖印了?”
稂颔首。
“这是丞相府的盖印,这件事并非只是公子一人决定的,这是丞相决定的,不过……”
话锋一转,叔孙通又道:“不过此事丞相肯定也参与了,以后的关中夫子要听从丞相吩咐。”
等着稂的反应,见他迟迟没有言语,叔孙通又无奈摇头。
这个孩子出游两年,戍守边关一年,难道还不明白这卷竹简中,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暗藏的真正用心吗?
是这孩子太过善良,不明白公子扶苏的真正目的,也不会将公子想得太坏。
叔孙通道:“这其实是丞相李斯的禁私学令。”
闻言,稂愣在原地,他差点没有拿住这卷竹简,他双手捧着道:“这……这是禁私学令?”
在齐地发生的事,稂也听说了,听说当初泰山封禅之后,齐鲁的博士们都哭红了眼。
叔孙通看着这个善良的学生道:“怎么?你看不出来?”
稂摇头道:“学生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对了。”叔孙通叹息一声道:“你觉得公子扶苏建设渭南有多久了?”
“十年。”
稂回答道。
叔孙通缓缓道:“这就是公子扶苏的城府,一件事公子想要将它办成,公子可以为此筹谋十年,这十年间从一无所有,到稍有起色,再到如今,以前谁也没有想到我们所做的事,其实就是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的禁私学令。”
稂听得越发惶恐,他真的从未这么想过,他只是觉得他在教书,他所作的事是正确的,他从未想过他所作的事会与丞相李斯有关。
更没有想过这与皇帝在齐地的行为有关。
叔孙通笑着道:“公子扶苏是何等人物,他深知一旦李斯用野蛮手段下禁私学令,势必会天下人反对,原本应该是严酷的禁私学令换一个模样出现,人们就会觉得这是秦廷的恩泽。”
“一道禁私学令能让天下人都读书,这难道不是恩泽吗?世人会铭记这禁私学令的。”
稂低声道:“如果人人都可以为教书夫子,教书夫子都受秦廷调令,何人受什么样的老师教导,就能被秦廷录用?”
叔孙通道:“公子与丞相要消灭的,实则是天下名仕与大贤。”
“孔……”
稂刚要说出口,便当即收住了声。
叔孙通摆手道:“无妨,是老朽的;老师。”
稂觉得自己说错话,低下头。
叔孙通又道:“其实支教令也就是禁私学令,你也不用太吃惊,来年会很忙碌,你刚从北方回来就好好休养,待公子再有吩咐,咸阳会送书信来,你回去吧。”
“学生告退。”
稂又行了一礼。
当走出老师的屋子,稂站在冷风中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想到在琅琊县见到的公子,公子应该是一位很好的人。
至少,在稂看来,他觉得公子扶苏就是他见过最善良的人。
而丞相李斯呢?
稂出游两年,去过南方楚地也去过东方的琅琊县,更去过北方的长城,他一想到当初与人说起大秦的丞相李斯,人们往往都会退避不言,似乎一说起李斯,就会触犯秦律。
但不知为何,稂还是觉得这道“禁私学令,是正确的,也是该做的。”
想到此,稂又怀着坚定的信念,继续往家中走去。
第140章 再一次东出
稂见过叔孙通之后,就离开了家,去了潼关。
走在前往潼关的路上,沿着敬业渠一路南下,就到了如今的新大荔县,大荔县分为东西两地,原本的大荔县与新大荔县区分,当初迁来的二十万新民,也早已成了一个个的乡亭。
冬日里,不惧寒冷的孩子们就在雪地里玩闹着。。
稂还记得,在敬业渠还未挖通时,这里是一片十分穷困的地方,而现在人们在这里建起来的房子,人们养育着孩子,还有粮食吃。
相较于在北方戍守长城时,面对匈奴人。
切实地觉得这片土地是多么的美好,人们只需要一间屋子,一片能耕种的田地,就能养活他们自己,再加以建设,这片土地就能变得如此美好。
如此好的家园怎么能没有人守护?
因此蒙恬大将军才会北伐,才会夺下河套,驻守贺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