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半年来的诸多国事都是扶苏在处置。
中午时分,扶苏陪着妻小,等到午后,阳光不再这么酷烈了,扶苏这才离开。
今年关中新修了一条渠,那条渠位于沣河,其实就是后来的皇帝修建昆明池的地方。
大秦没有修建昆明池,扶苏也不将太多的民力用在修建一个大水库上。
沣河下游常年缺水,他们的水源依仗一条小渠,一年之中因干旱断流的天数高达一百八十天。
扶苏坐着车驾离开了咸阳宫,一路往沣河而去。
驾车的是田安,带着护卫是程邈。
本来应该是王贲来护送的,只不过王贲作为守备咸阳的大将军,不能擅离职守。
王贲就让程邈带着兵马护送公子。
队伍一直到了沣河,此地的河渠已修好,河水正在流淌着。
关中的工事公子都是亲自查问。
扶苏与程邈沿着河渠走着,沣河的渠接入曹渠,再分流到镐池。
大秦还没有修建长安城,镐池也没有连接那座未央宫,只是有一条渠一直流向了上林苑。
并且在河渠的中心还挖了一个池子,这是用来蓄水的。
扶苏见到有老农挑着水浇地,便领着程邈走上前。
“这位老人家,家里可还好?”
老人家打量了眼前这位穿着显贵的年轻人,还有他身边官吏,以及站在后方的官吏,他忙行礼道:“函谷关守军老苣,见过……”
扶苏拉住就要行礼的老人家,关中的老秦军太多了,十个老人家至少有七个人是当年的老秦军。
“少府令让你们挖了渠,我就来看看。”
老苣回道:“是啊,这条渠挖得好呀,还以为他们只会想着渭南,不会想着我们。”
扶苏道:“你们以前这么想的?”
“你们是咸阳的吏吧。”老苣问道。
“我们是御史,前来查问的。”程邈回话,便递上自己的官牌。
老苣道:“这关中的人都知道,公子扶苏挖了那条敬业渠,这关中上下的几个县都听着渭南的风声,给渭南去做事,还不是为了讨好公子,可怜关中那些穷困的县,还是这么穷困。”
“我们知道公子扶苏贤明,公子建设了潼关,建设了渭南,那是多大的本领,就算公子不帮我们,我们也没有怨言的。”
第147章 践行者
扶苏听着低下头,安静听着。
老苣又道:“好在公子扶苏是真想着我们的,不会只想着渭南,让工匠挖了这条渠,今年有了这渠水,田地里就不会荒着了,那公子扶苏还说现在要分二十四节气,还说现在这个时节是……”
老人家思量着,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程邈道:“公子扶苏将一年的节气分为二十四个,现在是立夏时节。”
老人家笑着道:“以前县里教律时,也有立夏,本就有的立夏时节还要再添一个,人都绕晕了。”
秦律是有立夏时节,而且确认立夏的时日也是现在。
立夏之后,关中进入立夏时节之后,白昼就会变得漫长,而阳光久了万物都会长得很快,正是万物勃发生机的季节。
老苣又道:“自从公子扶苏下了这二十四节气令之后,各县都把这二十四节气拿出来,让各家去念去学,说是学会了这些可以掌握农时,我打了半辈子的仗,种了一辈子的田,还分不清什么时候种粮食,什么时候收粮食吗?”
“那些县吏没什么本事,讨好公子扶苏倒是积极,别人不敢说县府的人,我的三个儿子,五个孙子都在军中,我不怕县令。”
这关中的各县县令,也不会都像渭南那样。
程邈知道公子有所失望,等这个老人家离开之后,行礼道:“公子其实已做的足够好了。”
扶苏道:“此地换个县令吧。”
程邈颔首。
其实立夏时节是很好分辨的,在古时我们就是通过星象来确定立夏时节,北斗七星是指导农时最好的指示针。
只要善于观察北斗七星,要确认立夏时节不难。
扶苏一路巡视着河渠,正值农忙时节的,不少田地里有劳作的人。
程邈跟在公子身后,放眼望去,关中平原上绝大多数的土地都种着小麦,其实公子也试着在关中种水稻,但南方的水稻并不适合在关中种植,而在渭北依旧是粟麦轮作,就算是渭南也没有选择种南方的稻米。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子,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幸福,谁能想到现在的秦人竟然会种这么多的麦子。
可能是,如今的气候更适合种麦子的,接连数年的麦子丰收,人们也越发喜爱饼食与面食。
好像喜吃麦子的孩子也容易长得壮实,程邈注意到如今的关中少年,比以往更强壮了。
果然还是饼与面更养人,程邈心中这般认为。
众人正在走着,有一骑从直道上奔来,一路儿来还卷起了一大片的尘土。
等到了近前,这骑兵翻身下来,递上一卷书道:“公子,前去支教的夫子,被人赶出来,引起了私斗,已被拿下。”
扶苏拿过这卷书,仔细看着。
程邈道:“公子,有些事不能一蹴而就,凡事要徐徐图之。”
“为何,明明是有利天下的事,我甚至不要他们任何的钱财与忠心,他们为什么还要阻挠支教呢?”
是呀,支教令是公子与丞相共同所拟的,支教的夫子都是无所求的,他们只想要教书,甚至不用他人给一口饭吃。
程邈站在公子身后,这依旧是列国旧势力留下的桎梏,他们觉得他们的孩子一旦接受了支教,他们的孩子就会忠心大秦,甚至会给他们的孩子换了心。
当然,扶苏也不是一个热血的少年,人一旦活到了一定的年纪,遇事就会迅速地冷静下来,并且分析这件事的利弊。
此事发生在楚地,就算是当初在东巡时,也能够察觉到楚地的人有反秦的情绪。
而这件事发生在楚地的下相,下相是什么地方,那是楚国贵族项氏的故乡。
扶苏心中暗道:呵呵,远在楚地的项梁叔侄呀,你们是害怕了吧,你们越反对就说明你们越害怕,你们越害怕我就越要坚持。
见公子忽然又笑了,程邈又很疑惑,公子是在笑什么。
扶苏收起这卷书道:“无妨,让支教的夫子继续支教,避开楚地的几个县也没事,只要从关中出去的学子能够继续支教就好,不要为难各地的县民。”
那传令骑兵得到公子的吩咐,就回了咸阳去禀报丞相。
公子扶苏主持国事很少被情绪左右,这是程邈十分佩服公子的原因之一。
对田安来说,公子行事向来如此,公子想要什么人死,那有些人就一定会死。
咸阳城的丞相府内,李斯得到了送回来的消息,先是看了看刚从北地郡回来的吴公,又看了看带话来的人,询问道:“公子真是如此说的?”
“正是。”
李斯来回踱了几步,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办。”
“是。”
等人离开之后,李斯注意到右相冯去疾的目光,道:“怎么?公子做的不对吗?”
冯去疾道:“对,公子做的很对,支教令施行才第一年,难免有阻力。”
听到公子平安回了宫的消息之后,冯去疾离开了咸阳城,一路前往咸阳城北郊的林光宫。
林光宫的大殿内,嬴政听着冯去疾的禀报。
“看来扶苏这一次又做对了?”
冯去疾行礼道:“丞相没有多言。”
嬴政吃着甜瓜,看着眼前的棋盘,这半年间,清闲的时候这位皇帝喜欢下棋,也喜在北郊纵马。
冯去疾正要行礼离开。
“朝中九卿中太仆令一职空缺多年,以前都是王贲在代太仆之职主持马政,往后这大秦的太仆令该交予何人?”
“臣以为可给予公子扶苏。”
“这孩子身上的担子会不会太多了?”
冯去疾行礼道:“公子扶苏极善治理,马政之策交由公子,于公子而言不过是顺手施为。”
嬴政点头,“嗯,这半年间,扶苏处置国事没有丝毫差错,朕都看在眼里,就依你所言入秋之后让扶苏兼领太仆令。”
“臣领命。”
“把冯劫召来。”
“是。”
冯去疾每天都会来向始皇帝禀报咸阳的事,走出林光宫之后,就有人策马离开去召见廷尉冯劫。
天色已入夜,冯去疾没有坐车,而是走着,他想到了公子的所作所为,皇帝与丞相李斯都想要改变这个天下,推行书同文,车同轨,让天下臣民归心,这是皇帝毕生的理想,也是李斯一辈子的追求。
公子扶苏正在践行的,正是始皇帝毕其一生都在追求的理想,也是李斯这一辈子都在奋斗的目标。
李斯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或许再有几年李斯也老了。
公子扶苏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呀。
深夜时分的商颜山下,张苍满眼血丝的看着眼前的浆水,这浆水已凝固,他伸手从木板上撕下这一片淡黄的且粗糙如布的东西。
叔孙通端着一碗豆腐正在吃着,他瞧着这东西道:“这就是公子想要的?”
张苍将其铺开,拿起毛笔书随便写了几笔,看着墨迹渗透,他道:“这就是纸?”
叔孙通神色凝重,看向那个池子,池子里倒满了浆水,还有人拿着木排,将浆水沥出来,而后放在边上晾嗮。
这东西也不是用来吃的粮食,还以为张苍要做像豆腐那样的吃食,叔孙通还有些许失望。
这是张苍从去年秋天一直忙到今年夏天的事,他说道:“公子曾说过,要想掌握礼教就要收天下书为己用。”
山下的蛙鸣声不断,它们总是会彻夜叫个不停。
叔孙通道:“可是这天下的书,公子也没全部收了,只能说公子收了几次罢了。”
伏生反驳道:“重要的不是公子收了多少书,是公子收过书,有这个传闻就足矣,至于别人怎么想,无关紧要的。”
伏生会说话还是带着乡音,在关中生活这么多年,丝毫没有被关中话改变。
“公子还说,谁掌握了书的传播,就掌握了学识的传播。”张苍高高地举起这张纸,又道:“多晾一些,明天天亮时放在公子的面前。”
当天光初亮,有人骑着快马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水磨作坊,朝着咸阳城而去。
扶苏刚主持完廷议,已是午时,正在高泉宫用饭。
田安带着包裹而来,道:“公子,这是渭南送来的。”
言罢,田安打开了包裹,其内就是厚厚一叠纸。
扶苏拿起一张纸,这纸张显得很厚,而且很粗糙,表面还有不少绒毛样的纤维,不过这的确是可以用来书写的纸张。
张苍忙了半年,总算是做出了纸,虽说不是很完美,但能到这个地步也出乎预料了。
对别人来说,可能应该是一种不成型的布料?
但对扶苏而言,这是一件能用来治理国家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