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公子扶苏答应过只要能够迁入关中,每一户都能给予三十亩田地,只要水一通,这里的田就活了。
咸阳城一共有三十万人口,一年消耗两百万石粮食,这对关中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而渭北有三成的田地处于盐碱化,即便是种出粮食,也就年产一石。
正常的田地一亩能产麦子四石上下。
关中要人口,更要粮食。
张苍带着一卷账册,一边道:“渭北原有田地四十万亩,等白渠灌溉之后,能增至七十万亩。”
扶苏接过账目,一页页翻看着。
每一张纸都有一尺多长,翻看起来有些吃力,而且张苍也在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按照张苍的计算,经过开凿井渠与淤灌,能改造的田亩有三十万亩。
按照原本的规划,应该在渭北迁民二十万户,但如今也不过五万户,比之预期少了太多。
这几十万亩田地,光靠着五万户人口,也不够开垦这些田地的。
这也没办法,当初迁民已是丞相李斯能够给予的最大限度,如果继续开始迁民,又恐会担心来年春耕。
迁民并不是简单的搬家,一队队民众举家搬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去年齐鲁两地的迁民用了半年的时间。
张苍意识到人口的问题,他低声道:“要不要与丞相再商议一番?”
扶苏摇头道:“不必了,慢慢来。”
张苍接着道:“那多出来的这些田地如何处置……”
如今的渭北新民按照户籍来分,往后分为三个县,沿着白渠分别是泾阳县,三原县与高陵县。
三个县也都是人口聚集后,重新搬迁的。
扶苏将账本交还给张苍,道:“开闸吧。”
张苍转身去与并不远处的一位秦军将军言语了几句话,而后就有军旗在一处高台挥舞,远处的民夫就打开了闸门,河水涌入渠道中,沿着各个小渠进入一片片田地,看着那浑浊且带着泥沙的的泾水,进入一片片龟裂的盐碱地,给予灌溉。
这就像是一条干涸的血管,水源从头进入而后水流进入主渠道就开始扩散,就像是血液流过毛细血管,给各处田地送去了水源。
扶苏看着远处欢呼的人们,安静地离开了。
现在白渠边上的工地会被改建,建设成一间间屋子连成的县,县与县之间还有主路连接起来。
在郑国渠与白渠之间会修建桥梁,以连接南北。
扶苏知道往后的几百年内,渭北的沃野会养育一代代人,至于两千年之后的地下水位上抬的问题,这也只能交给以后的人们了。
白渠是通了,但村县的建设才刚刚开始。
扶苏很喜欢渭北特有的翡翠甜瓜,那甜瓜在春夏时节最多,吃起来多汁又甜,心中暗想着以后的渭北是不是多种一些翡翠甜瓜。
每当酷暑时节,渭南的孩子们就会将这种瓜都放在暗渠的水中,等冰凉的暗渠水将瓜也镇得冰凉之后,便能吃得开怀。
回到龙首原营地的时候,扶苏见到了廷尉冯劫。
这场秋猎刚开始时,冯劫本来并不在名单上,此人突然出现倒是奇怪。
第159章 白渠与将相猜忌
营地中的众将士正在吃着羊肉喝着酒水,冯劫也坐在其中,正在畅快地啃着羊肉。
口中咀嚼的羊肉刚咽下,冯劫也才喝下一口酒,这才注意到了坐在一侧的公子。
他慌忙行礼道:“公子。”
扶苏没有吃案上的羊肉,而是拿起一只秋梨啃了一口,又问道:“廷尉怎么来了?”
冯劫解释道:“遇到一些事,臣特意来向丞相禀报。”
“什么事,要秋猎的时候来禀报?”
冯劫想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回道:“当年魏国的信陵君有一个门客叫张耳。”
“张耳?”
冯劫又道:“当初这张耳是魏国的官吏,那时皇帝派兵马搜捕张耳,如今有消息送来,说是在淮阳发现了张耳的行迹,这个张耳改了名与姓,躲在了陈县,臣告知丞相了,说不定不用多久,淮阳就会送来消息,该是捉到张耳了。”
冯劫是个办事十分严谨的人,严谨到每一次刑狱都是思量再三才做的决定。
张良至今逃亡在外至今没有找到其下落,加上搜捕了多年的张耳至今才有消息,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张耳其人。
地方官吏的搜捕能力薄弱,这与地方底层建设有关,与冯劫的个人能力无关。
在这个传信都要快马疾驰的时代,秦廷的政令下达地方需要时间,更不要说大秦的底层群众方面的建设。
扶苏吃完一只梨又问道:“这张耳是反秦人士?”
冯劫道:“此人大抵是会反秦的,臣以为多半是会与楚地的项籍联手。”
“那好呀,一起抓来就省事。”
冯劫若有所思地点头。
言罢,扶苏又注意到了冯劫,见冯劫的目光看着一个将军,再一看对方就是董翳。
如今的董翳已留有了短须,其人依旧是在咸阳任职校尉。
冯劫稍稍向公子凑近,道:“听说,丞相的弟子吴公,他回来有三年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还是我向老师引荐,让吴公去三川郡任职的。”
让吴公回来是丞相的意思,大抵是丞相担心吴公一直留在北方,会引起蒙恬的猜忌。
这大秦要是闹出个将相不和睦,那的确令人头疼。
在扶苏看来,蒙恬在北方手握重兵引得丞相李斯的猜忌,难道吴公当初留在北方这么久,蒙恬就不会猜忌丞相吗?
将相不和已有迹象,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就不会轻易消解。
冯劫又道:“臣刚与丞相禀报淮阳张耳之事,听丞相向皇帝进谏,请董翳去北方协助蒙恬领兵。”
扶苏蹙眉擦着手,什么时候这个董翳成了丞相的人了?
吴公才回来三年,丞相又派一个人北上,只为了制衡蒙恬?
再者说一个董翳,不见得有能耐去制衡蒙恬,多半是丞相是要告诫蒙恬,让蒙恬注意点,咸阳会一直盯着他的。
营地里,丞相举杯祝贺今年丰收,群臣一起举起酒碗。
秋猎的营地里欢声笑语成一片,直到夜里这里的火盆与篝火点着,在黑夜下将这个龙首原也照得很亮堂。
扶苏很少在外过夜,即便是夜色已深,也会赶着星夜回到咸阳城。
临近子时,田安驾着车带着公子回到了咸阳城下,咸阳城的守军问询了两句,确认真是公子扶苏回来了,这才开了城门。
“公子,他们觉得今天秋猎,公子断不会在夜里回咸阳。”
扶苏坐在马车内,望着咸阳城的夜色没有多言,身边是甲士们的脚步声,以及马车轮毂的吱呀声。
“频阳公近来如何了?”
“明天早晨,就让人去问问。”
“好。”扶苏颔首。
到了宫门前,扶苏下了车驾一路走向高泉宫。
是因当年频阳公的托付,公子扶苏对夫人一直很好,这大抵也是公子对频阳公的回应。
频阳公十分疼爱嫁给公子扶苏的这个孙女,不然也不会承诺等他老人家死后,将频阳县老宅的一切都送给公子扶苏与夫人。
频阳公还有一个叫王离的孙子,如今一直在上郡驻守,王贲也从未说过让这个儿子回来。
高泉宫依旧点着灯,扶苏还未走到殿前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出来。
扶苏抱起跑来的儿子,蹙眉问道:“怎么还不睡?”
王棠儿收拾着一地的玩具,她道:“你不回来,这孩子就不睡。”
扶苏轻拍了这个儿子的后背,将他放下来,道:“去睡吧。”
如此,这孩子才心满意足地去休息。
王棠儿知道丈夫睡前都要看一会儿文书,就让人将烛台准备好了,再准备了一些点心,她道:“这些甑糕都是刚热过的,这个时辰才回来,一定饿了。”
扶苏点头,接过妻子端来的甑糕吃着,宫里平时鲜有吃甑糕,也就在过节时会自己做一些。
正值立秋时节,外面的风很大。
扶苏坐在案前,左手边就是东窗,几滴雨水落在窗台上,紧接着漫天的雨水落下。
夜里本就寂静,这雨落下时,四周就剩下了喧闹的雨声。
扶苏回过头看去,见到儿子在雨声中睡得更沉了,这才继续看着文书。
秦的工程都是带有终身责任的,在秦律的要求下,任何工匠所造的器具或者是工程都要保质保量。
修建白渠的主要责任人就是自己这个少府令,其次才是少府丞张苍,再其次是大匠青臂,之后就是程邈。
一旦出现重大的工程事故或者是工程质量不佳,轻则剥去官身,重则人头落地。
在严谨的秦法下,承担责任的主体是谁,主要人是谁都要清清楚楚。
哪一节渠坏了,都要确认到修建这条渠的责任人。
在这种制度下,资料的保存就尤为重要,纸张虽说好用,可是在保存资料的用途上,现在的秦廷中依旧是使用竹简的。
扶苏还要将建设资料写在竹简上,以便保存。
田安擦拭着小公子玩闹后的地面,别看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做事的手脚倒是依旧利落,他擦拭好地面,见到公子还在专心写着文书,田安低声道:“公子,今天秋猎时右相托人有事来问。”
扶苏手中的笔没有停顿,依旧在竹简上书写着,道:“什么事?”
“右相问小公子衡是否有老师了?”
扶苏写完一卷,等竹简上的字迹晾干,一边回道:“他想要教导衡?”
“是的。”
“好呀,等衡再年长几岁,就让右相教导。”言罢,扶苏就去休息了
田安笑着点头,帮着公子将余下的文书处置好。
公子扶苏是一个作息时间特别稳定的人,不论睡得多晚都会在早晨廷议前的一个时辰醒来,早晨时分,公子用半个时辰跑步,余下的半个时辰用来洗浴用饭,之后才会去廷议。
皇帝与丞相正在外面秋猎,今天廷议由公子扶苏与右相冯去疾主持。
扶苏说了白渠的建设事宜,并且写好的建设资料与名册,递给冯去疾道:“右相,让人在白渠边立石碑刻字。”
但凡有工程,都是要立碑刻字的,冯去疾收下文书,行礼道:“臣领命。”
“臣请问少府令,学士府空置多年,该如何处置?”
扶苏站在殿内面对着群臣,解释道:“以后交由关中大夫子叔孙通来主持,不过此人如今在渭南任职郡丞,尚不能来咸阳任职。”
“臣再问公子,往后学士府是否都只有叔孙通一人,臣还听闻叔孙通善用驴。”
扶苏稍有蹙眉,看向问话的人,对方长得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