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稂收拾着碗筷,徐福也将桌子收了起来,让人搬了回去,琅琊台下依旧洁净。
范增抬头看去,他再一次见到了琅琊台,想象着那个自称皇帝的秦王,站在这琅琊台的模样。
饭后,稂就去教书了,范增则跟着听课。
稂的课很有意思,他喜将当年列国发生的旧事当作故事讲出来,并且稂将孩子们教成一个个好人,教孩子们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事情该做。
范增真的很喜欢琅琊县,原本只是来齐地看望旧人,没想到路过此地,从此就离不开了。
在这里没有六国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没有那些一心复国的人。
范增不用被那些事打扰,也不用去与他人说人情。
更可以远离楚地旧贵族,琅琊县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这里范增可以与自己的赏识的人相处,也不用再被那些恩怨打扰。
楚国虽说不在了,可楚国的旧贵族依旧在,因此楚人之间的恩怨至今还是分不清的。
现在,有这么一个远离喧嚣以及猜忌,或者是人心阴谋的地方。
可能绝大多数人的晚年,都喜欢这样的养老生活。
在这里范增可以与稂高谈阔论,讨论如今秦对天下的治理。
就譬如说秦一统了天下,战争也就结束了,现在的人们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御北方的匈奴人,共同保护这个巨大的家。
当年李斯为了治理六国的旧民,一度想要消灭人们身上的楚人,齐人烙印。
就连当年李斯,也一心想要消灭越民的烙印,将他们都转变为秦人。
课后,范增与稂又说起了李斯的事。
“李斯说要车同轨,书同文,政令颁布是简单,各地也不过是秦的县吏在响应,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因此改变。”
对范增的这些话,稂并不反对。
范增又道:“李斯的政令是发布了,可真正在实践的人却不是他李斯,而是公子扶苏麾下的支教夫子。”
稂又道:“那也都是丞相支持。”
范增又道:“是不是以后只有经过你们这些支教夫子教出来的孩子,才能参加考试。”
稂颔首。
“八百年了,终于要做成这件事了。”
范增说起政事就会没完没了。
海边的秋天,也是渔获丰收的时节。
每天早晨,范增都能看到成群的渔船从海边回来。
在琅琊县已有两月了,按照公子扶苏所制定的二十四节气,现在应该是寒露时节。
范增坐在海边看着手中的这卷书,公子扶苏给二十四个节气都取了名字,也能看得出来,公子是用时节中的四立,进行细致划分的。
每一天属于哪个节气都很清楚。
寒露,霜降这些节气的名字都很好听,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出这个名字的。
范增老先生来这里的第三个月,桓楚始终照顾着。
海边的一间小屋,就是老先生的住处,这里距离琅琊台也很近,以前这间小屋是徐福用来存放物件用的。
老先生来到此地之后,这间屋子就给老先生暂住了。
徐福以前是稷下学宫的人,对范增十分敬仰,因范增在各地名仕中也是颇有名气的。
今天,桓楚听着老先生与孩子们玩闹的笑声,他的脸上也带着笑容。
老先生来到这里之后,真的很高兴,很快乐。
只是一想到今天见到的人,桓楚就没了笑容,他转身看向远处的大海,老先生在这里很好。
比之在楚地的某些人,如项梁那些人如今还只能阴暗的活着东躲西藏。
复楚?
这是桓楚心中的又一次迷茫,难道真的要复楚吗?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是因为桓楚今天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送来的一封书信,书信是项梁送来的。
项梁过来询问老先生如今是否安好。
当初与项梁在会稽郡分别,项梁要图谋复楚之事,就一直写书信来询问。
桓楚是想复楚,可他一生最敬爱的人还是自己的老师范增。
尽管老师会用竹条抽打自己,但桓楚觉得这都是应该的。
项梁对秦有着极大的仇恨,项燕死后他一直图谋着复楚大业,桓楚知道项梁为了复楚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项梁想要拉拢老师。
这些事桓楚一直瞒着老师,不想老师知道项梁的计划。
等老师走远了,桓楚一个人将老师的屋子好好打扫了一番,打扫得极其干净。
待老师回来孩子后,桓楚又亲手给老师安排了饭食。
“老师,我最近要回一趟楚地。”
范增吃着饭食点头。
翌日,桓楚找了一个渔民姑娘让她来照顾老师的起居,给了很多的报酬。
而桓楚则背上了行囊离开了海边。
桓楚来到了琅琊西的县城内,他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此人叫作参木,是项梁的人。
当初皇帝东巡路过彭城,就是这个参木杀了韩终。
见到这个人,桓楚心中讶异,但他确定项梁为了复楚,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参木打量着对方问道:“老先生?”
桓楚回道:“老先生让我去见项梁。”
见参木还有些怀疑的目光,桓楚又道:“我是老师的弟子,项梁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参木见对方有翻脸的架势,笑道:“自然是信得过,请吧。”
两人伪装成客商离开了琅琊县。
一路上,桓楚还在想着范增,如果他死在了楚地恐怕昨晚就是他最后一次与老师一起用饭了。
也不知道在昨晚,老师吃得好不好。
如果自己死了,老师能够在海边平静的过完一生,桓楚也问心无愧了。
此番他去见项梁,稳住项梁,就是为了保住老师。
从琅琊县离开之后,如今还能听到人们说关中如何如何,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见到的事。
因为今年很多人远赴关中的人都回来了,他们说着关中如何如何好,甚至还鼓励更多的人去关中。
好似秦治理的关中就是人间的仙境。
参木每每听到这些话,神色就会带着厌烦。
桓楚则想起了老师的话,其实老师是不喜历代楚王的,也瞧不上楚国,尤其是最近的两位楚王,更是不争气。
老师早就对楚王失望透顶了,现在的天下好不容易平静了,桓楚觉得若是这个天下乱不起来,老师就不会帮着项梁复楚了。
桓楚又想到了公子扶苏,如果嬴政没有这么一个儿子,恐怕如今的形势又会不同。
如果公子扶苏真的如此爱天下人,真的如传闻中如此爱民,那么就如老师所言,公子扶苏就是得道者多助的那一位。
而项梁才是失道者寡助。
为此,桓楚还是有打他自己的打算,如果秦真的祸乱天下,老师自然会出山帮助项梁。
反之,若秦能够治理好天下,那么项梁的起兵也会被很快扑灭。
打仗是很辛苦的,桓楚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好好治理这天下,至少绝大多数的楚人对秦王嬴政有记恨。
但在楚旧贵族中,有不少人对公子扶苏还是友好的,传闻中公子是楚人女子所生的孩子。
如今再去想当年的七国之间你争我夺,让人恍如隔世,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第178章 公子之法更严酷
琅琊县边上的一个村子,稂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了关中。
这封信是写给公子扶苏的,这天下像范增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范增的门生遍布楚国各地,顺便也解开公子送来的题。
今天的课刚结束,稂也才刚让人将信送出去,不过今天范增又来了。
范增又说起了秦治理的天下的国策,他问道:“难道说秦不会任人唯亲吗?”
稂解释道:“你们楚国才任人唯亲。”
“老朽是在问你,没问楚国。”
稂再道:“所以你们楚国才亡了。”
范增一时间哑然,气得挥袖离开,而后这位老人家站在门外,道:“治理天下的人,人就有感情,人就会任人唯亲。”
稂没有理会他,任由这个老先生发着脾气。
当扶苏收到稂的来信,关中已入冬,今天的关中是极其特别的一天,今天扶苏与张苍要搭建一样事物。
它通体由铜铸造而成,架子高五尺,其中各个轨道拼接成的球体,就有三尺宽。
冬日里的阳光下,扶苏拉动浑天仪的轨道,笑道:“好,就能入夜了。”
嬴政站在台下,远远看着这个巨大的青铜器,此物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严肃感,尤其是球体中的轨道,只是看着它的外形就让人觉得它的用途一定不一般。
它的用途当然是不一般的,这是用来算历法与星辰规律的。
很奇怪的是,这东西看着应该像是来测算星象吉凶的,大概在一些术士认为,此物该就是如此。
但在公子扶苏认为,此物仅仅只是用来算历法与星辰规律的。
嬴政看不到其原理,尤其是看到这个极其复杂的算式。
很多年了,嬴政从未怀疑过李斯的才学不够,现在却是真真切切觉得,李斯的才学不够用了。
那些数术,就连李斯也不会解答。
到了夜里,张苍则坐在浑天仪下,用自己的算出来的结果,一次次对照着浑天仪上的轨道。
起初浑天仪的轨道还是有问题,经过工匠几次修改之后,又历经了一个月,这个浑天仪上的轨道终于可以对照无误。
此物一造出来就成了宫里的宝贝,除了公子扶苏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去碰浑天仪。
反倒是此物造出来之后,扶苏就对浑天仪没什么兴致了。
冬日里的丞相府没什么人,尤其是早晨时分更是不见人影,程邈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入丞相府之后先是收拾了一番。
而后,他又一个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来,将堆积在外面的卷宗与文书纷纷拿入了丞相府。
这些文书都是昨天堆积在外面的,也都是要处置的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