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道:“羽儿,你要记住,以后若要复楚,这位公子扶苏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项羽应声道:“侄儿领命。”
看到自己的侄儿行了一个楚军军中的礼仪,项梁接着道:“你觉得此物不够结实,也不像竹简那样可以长久保存,是因不知公子扶苏的野心。”
“还请叔父赐教。”
项梁说出了一个有关书籍的阴谋,这个阴谋有关公子扶苏为了践行皇帝与秦丞相李斯的野心,而开展的阴谋。
公子扶苏是皇帝的儿子,也是丞相李斯的弟子,这位公子继承秦法的一切。
并且,这位公子就是暴秦为了施展秦法,而被教导出来一位更严酷的秦国继承人。
这位公子在年少时就与丞相李斯联手,赶走了原本的秦国丞相王绾,并且还拜李斯为师,学习秦律,施行严苛的秦律,发动比李斯更甚的迁民戍边之策。
皇帝东巡以来,皇帝命丞相李斯毁了人们在泰山脚下的神祀,并且勒令齐地的人只能行秦律,毁地方宗法根基。
皇帝行郡县制,丞相李斯分化六国各地旧民,是要毁六国旧民的身份,让天下所有人都成为秦律之下的秦人。
如果说李斯所作所为是在政令上的抹去六国各地的礼教,让所有人都打上秦的身份烙印。
那么公子扶苏就是从人的思想根子上,要一统天下礼教,废除各国旧法与旧俗。
换言之,在项梁对项羽的讲述中,这位公子扶苏继承了皇帝与李斯的一切,并且会成为比之历代秦王更甚的人,其人会施行更严苛的秦律。
而同时,公子扶苏又是一个十分有野心且有城府的人。
项梁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项羽,这个侄儿的眼神中还有些庆幸,他应该是在庆幸他现在还能以楚人的身份自居。
项羽看着眼前的纸张,一张张薄如丝绢的纸张,眼神中已没有了轻视之意。
项梁又道:“公子扶苏深知,他要一统礼教是漫长的,因此秦人就需要更多的书,而这纸张就是为了造出书籍,它比之竹简轻薄,秦人一天可造上千卷书,便是因此。”
项羽心中暗想,要是楚人能够掌握这纸张就好了,偏偏给了秦人,暗叹叔父见识之广,只是几张纸,就明白公子扶苏的野心。
项羽道:“秦公子竟是如此人物。”
项梁笑着没有多言,又道:“羽儿,你要记住,万万不要轻视他人。”
“侄儿铭记叔父教诲。”
项梁满意点头,道:“今天项庄做了不少吃食,都是下相的菜。”
“太好了。”项羽高兴一笑,快步去找项庄一起吃饭。
项梁是真的将项羽当作自己的儿子抚养,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这个孩子疾恶如仇,神勇且纯良,重情重义,出去游猎时也有善良之心。
坐在堂内,项梁又远远看到一边抢着吃食一边打闹的项羽与项庄,无声一笑,对他们的胡闹只能摇头,羽儿真的太想念他的家乡下相。
就是项羽这孩子,依旧不好好学剑,依旧不肯静下心学春秋。
项伯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上门之后,堂内也阴暗了下来,将项羽与项庄的笑声隔绝在外。
听罢项伯讲述这一次大试的结果。
项梁追问道:“各地反应如何?”
项伯道:“多数人都觉得公子扶苏不公。”
项梁迟疑道:“难道公子扶苏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揽天下名仕吗?”
“据我所知。”项伯的话语一顿,又道:“李牧的孙子李左车也是六国的旧贵族,他入选了。”
项梁摇头道:“李牧是秦国的敌将,却死在赵人手中,但李牧的后人从未说过要反秦。”
第200章 两个世界
项梁本不在意李牧后人之事,只不过在偶然回想起李牧的下场,觉得可惜而已。
项伯继续讲述着他从各地的人脉中得到的消息,这些消息多数带着夸大也好,或者是真假难辨也罢。
这些事距离楚地还很远,并且皇帝距离楚地更远。
项梁最担忧的还是楚王负刍。
自从王翦抓了负刍入秦之后,这位楚王就一直活在咸阳,并且得到秦人的照拂。
项梁也自然清楚,宴席上如同宋义或者桓楚这些人,他们真的愿意一起起兵吗?
说不定楚王负刍不愿复楚,宋义也会放弃起兵,这是项梁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而因这位楚王,也就导致了范增老先生不来会稽郡相见,却只让他的弟子前来。
项伯说完各地的情形就离开了,项梁独坐在堂内,神色多有忧虑。
项梁知道张良是项伯的好友,至少项伯每每出远门,总会去见张良,但这一年间张良却像销声匿迹了一般。
不仅仅是秦军找不到他,就连各地的旧贵族都不知道他的音讯。
一桩桩不对劲的事,却也显得无关轻重,这些事绝大多数都与项梁的复楚计划无关。
会稽郡乃至吴中的梅雨季节很漫长,尤其是今年雨水下了有半月,天地间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虽说会稽郡没有支教的夫子,但会稽郡外还是有秦派来的支教的夫子。
这位支教夫子叫作荆。
荆是一个从关中出来的支教夫子,在吴中支教有些年月了。
闲暇时,项羽与桓楚出门在外,见到了那个站在草棚下,给一群衣衫同样破落的孩子教书。
这位夫子的衣裳像是补了又补,但看得出这位夫子很年轻。
甚至,这个支教的夫子比项羽还要年轻。
项羽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个支教夫子似乎讲完了课,他想起了叔父为自己寻找的老师。
叔父为自己寻找的老师是楚国的名仕,也算是楚人贵族中较为有名望的。
为了让对方答应收为弟子,叔父还拿出了不少的财宝,并且毕恭毕敬。
可结果呢,那位夫子还是拒绝了。
项羽也听说过有关支教夫子的事,他询问道:“这些支教夫子都这样吗?”
桓楚在琅琊县认识过一个支教夫子,他叫稂。
除了这一位,桓楚还看过其余的支教夫子,他们虽说各有不同,但多数人都像稂一样,是个好人。
“他们都一样,过得贫穷,却以此为乐。”
项羽追问道:“难道他们从不为自己考虑吗?”
桓楚低下头,似乎是打心里面对这些支教夫子有些不自信,这当然是不自信的,因这些人真的是无私的。
面对项羽的问话,桓楚回道:“有一些人会为了自己的考虑,有些人即便是公子给他们许诺了很好的将来,可还是愿意留在外面继续支教,我认识几个支教夫子。”
桓楚去过很多地方,也认识很多豪杰名仕,自然也认识一些支教夫子。
如果能够理解他们,也可以与他们成为朋友。
如果不能理解他们,尊重他们即可。
桓楚又道:“回去吧。”
正要拉着缰绳让马儿掉头,回头看去又见到项羽已翻身下马,朝着书舍走去。
见状,桓楚也只好下马,跟着走上前。
在书舍的后方有一片菜地,地里的菜像是刚长出来不久,他从书舍旁的地里拿了两颗青菜,而后洗着。
他将米倒入陶锅中,而后将陶锅放在炉子上。
项羽走到了近前,道:“听闻夫子是从关中而来。”
闻言,刚喝下一口水的荆站起身,笑着道:“是啊,我从关中渭南郡来。”
项羽道:“项籍,见过夫子。”
荆笑着道:“不用如此,你我年纪相仿。”
项羽走入书舍中,打量着这间屋子,这位支教夫子看起来很亲和。
并没有会稽郡那位名仕显得高傲。
荆也不在意一个陌生人走入自己的书舍,平日里来书舍的人也不少。
项羽见到有个妇人提着篮子,冒着雨而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
那妇人走到书舍门前停下脚步,从篮子中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端给身边的孩子,让孩子端给夫子去。
屋檐还在滴着,雨水滴到这个孩子的身上,他还缩了缩脖子,脸上带着笑意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放在夫子面前。
“我娘说给夫子吃,夫子总是天天吃菜。”
言罢,这个孩子不等夫子说话,就快步跑着离开了。
那妇人也领着孩子回去了。
这一幕看得项羽也露出了笑容,很显然这个支教的夫子与吴中的乡民相处得很好。
但项羽也想不明白,为何叔父如此讨厌这些夫子。
荆道:“你们要一起吃吗?”
项羽依旧面带笑容,摆手道:“不用了。”
荆点着头,自顾自吃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桌上的书。
而书舍内,也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的书,这些书有些是纸制的,还有的是竹简的,项羽伸手想要翻看这些书,又觉得没有礼数,将手收了回来。
荆看出了这位客人的意图,又道:“无妨,可以看。”
闻言,项羽又释然一笑,也没有去拿桌上的书。
倒是桓楚拿起一卷书,就看了起来。
荆吃着饭食道:“你们也是来让孩子读书的?”
项羽摇头道:“听说此地有一个夫子,就来看看。”
闻言,见对方只是来这里看看的,荆也就没再多言,自从来吴中之后,来这里看看的人也有,谁都想要知道支教夫子是什么样的。
对此,荆已习惯了。
项羽问道:“夫子如今有弟子多少?”
荆嚼着口中的米饭,片刻之后又咽下,回道:“有六百余人。”
闻言,项羽迟疑道:“六百余人?”
“六百三十人,不会有错的。”
项羽抬头看了看草棚搭出来的屋顶,又道:“你有这么多弟子,却还过着如此拮据的生活,你的弟子不为你做点什么吗?”
荆三两口吃完了碗中的饭,又在炉子上煮上水,回道:“我的弟子呀,都是穷苦人家,我来楚地之前听说楚人不喜我们这些支教夫子。”
先前确实有这样的传言,项羽颔首。
“直到,我来到了这里,我才发觉其实没这么多楚人抗拒支教夫子,其实来这里之后,我一直过得很好,愿意来读书的孩子也很多。”
项羽狐疑地看着荆,接着道:“你来支教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