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悠闲生活 第278节

  李斯点头。

  嬴政又道:“扶苏这孩子是为庶民想得多,才会说出这般感悟。”

  李斯道:“臣自稷下学宫学成,常听诸子百家之言,谈论治国之法,臣自教导公子以来,常自觉惭愧,公子好学,也常看诸子百家之言,公子喜孟子之言民为贵,亦喜荀子所言君舟民水,又倡导墨家之言兼爱。”

  “而这些,却都不是臣教给公子的,臣常有惭愧也常自省,臣却从未教过公子什么。”

  嬴政低声道:“你不用自责,扶苏这孩子自小就早慧,不论什么事,他一学就会。”

  李斯道:“是否要召见此地县令。”

  车驾缓缓而过,嬴政的目光看着村口拜倒在地的庶民,为首穿着官服的人该是此地的县令了。

  早在车驾还未到泾阳时,就有快骑送消息,告知了此地的县令。

  嬴政收回目光,道:“走吧。”

  李斯颔首,也给了章邯一个眼神。

  章邯会意,队伍继续前进。

  远方的景色还有些积雪,皇帝看着远方,李斯也看着远方,两位年过五十的人,对如今的渭北变化,真是一眼看不完。

  还记得当初的渭北不过是一片荒芜,此地应该是一片河滩,现如今铺上石子建设了栈道。

  “朕记得去年来这里,没有这座木桥。”

  李斯看了眼,道:“这是今年刚新建,泾阳县的县令上报丞相府,需要征发民夫修建桥梁,说是为了运输之便,倒是让北面的高原与泾阳的走动更多了,这个萧县令很是高明,也有临近的两个县颇为不满,但当时臣先批复了萧何的文书,三原与高陵两县只能坐看泾阳借着这座桥占据要道,往来客商都会往泾阳走一遭。”

  “就因这座桥,这泾阳看着是一天比一天更好了,公子将此桥命名云阳桥,设云阳里,建桥是萧何的想法,是公子准许的,臣批阅的文书,但给这座桥取名,以及设立云阳里这都是公子的想法。”

  听着李斯的话语,嬴政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今天之后,皇帝肯定会记住萧何这个名字。

  队伍缓缓走过泾阳县,目光所及便是白渠,白渠几乎与郑国渠平行,位于郑国渠的南方,扩大了灌溉面积,而远方的田地阡陌连成一大片。

  如今是冬季,一眼看去是一片荒地,但若是春夏两季,这里会种满粮食。

  足可见,关中之人对粮食的渴望,因粮食对关中来说太重要了,对国家而言亦更重要。

  只有足够多的粮食,才能养活这个国家的官吏与大军,只有足够多的粮食才养得起更多的人口。

  李斯道:“以前的齐王室不看重粮食生产,是因为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封地,他们光是吃海,就能吃一辈子,可关中与中原其他地方不同,想要养活人口只能开渠垦田。”

  换言之,李斯觉得关中仅有的就是这八百里的秦川,而这片土地最珍贵的就是从田地里长出来的粮食。

  见皇帝的目光还看着远处的田地,李斯道:“开垦白渠之后灌溉田地六千顷,若后方的田地开垦得当,也许能扩大到万顷,如今的白渠建设远远还没结束,现如今儒家是当年郑国渠的灌溉所得之半成。”

  嬴政道:“扶苏是如何治理此地的。”

  皇帝所言的治理,并不是让民种田与赋税,公子治理一地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其中确实有很多巧思。

  李斯道:“此地农户多是中原各地的贫民,迁居而来,当白渠建设而成之后,公子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水,编入户籍的农户按丁分水,定量分水,废除当年权贵控水之权,公子说水与田是养活万千之民的根本,谁敢动水,就是与关中之民作对,也是与国家作对。”

  “建设白渠之初,公子就定下了白渠的模样,高渠浇田,低渠排苦水,这渠水淋洗渭北白地三十万亩变膏腴,正是公子的分水之策,往后还要增设渠田市,再迁民七万户,岁收粟麦三百万石,亩产四石,可养活百万人口一年之粮。”

  当年的老秦人居于关中,常为了水打得不可开交,也因此私斗成风,上游多用一斗水,下游就少一斗水。

  因此,治水对关中而言,太重要了。

第254章 渭北渭南

  白渠的水源主要是从泾河而来,在渠首建设了石囷堰口用来分洪排沙,增设干渠与斗门,这与都江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关中之民对粮食的追求是竭泽而渔的。

  但人们在面对吃饱还是挨饿的选择时,人们往往都会选择吃饱,说什么竭泽而渔,如果人们过得越来越苦,那这个国家的建设意义又何在。

  至少现在,公子扶苏想让世人过得更好。

  对公子扶苏而言,治水贯穿了这个农耕的文明的兴衰,这个文明数千年来,因治水而兴,也因治水而乱。

  这天下不论怎么变,哪怕是在两千多年之后,人们依旧为了治水前仆后继。

  皇帝的车驾从渭北而过,一路沿着白渠从这里往东而去。

  待皇帝的车驾走远之后,萧何这才带着县民站起来,让他们各自回家。

  曹参道:“可惜,皇帝没来泾阳看看。”

  来关中这么多年了,萧何到现在也没有见过皇帝,更没有见过公子扶苏,听到曹参的话,萧何也知道他近来有些志得意满。

  想了片刻,萧何吩咐道:“云阳里的几处屋舍还未建好你去看看。”

  曹参正要去,他从袖子拿出一张纸道:“这是刘季送来的书信。”

  萧何拿过书信,就示意曹参可以离开了。

  似乎也感受到萧何的不快情绪,曹参收起了先前有些志得意满的神情,快步前往了云阳里。

  萧何打开手中的纸,纸上所写的是刘季的来信,不过这字迹生涩不像是刘季所写,看完之后,见到后方的落笔,才知这是刘季的儿子刘肥代笔的。

  刘季说公子高到了楚地,并且与夫子荆住在一起,并且等再过两年等刘盈再年长两岁,就将孩子送来关中。

  看罢书信,萧何将这张纸收了起来,以前也与刘季说过,让他尝试考试,近年来参加考试的人越来越多,入仕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刘季能够来关中考试,他的人生一定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但刘季又在信中拒绝,他说他的学识浅薄,认识字也不多,种地这么多年,他刘季除了种地与混迹乡里,没有别的出手的本事。

  选用官吏是看本事的,他刘季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一边拒绝,还让他的儿子来关中,等再过两年,刘肥也十岁了。

  萧何知道刘季此人的秉性,他放心不下的是泗水亭的老兄弟们,他刘季要是走了,泗水亭的老兄弟被新来的亭长欺负了那可如何是好。

  刘季是个重兄弟情义的人,这一点萧何是明白的。

  所以呀,即便刘季家的家事再过混账,萧何还是觉得刘季此人值得结交。

  回到县府之后,萧何又写了一封回信,这一次没有再劝刘季来关中,而是让刘季安心将孩子送来,他萧何在关中已站稳脚跟了。

  写罢,萧何将书信交给了乌伯,乌伯会安排人手送去泗水亭。

  天色已入夜了,皇帝的车驾离开泾阳县之后,一路来到了频阳。

  得知皇帝来了,王离早早就等在县外,迎接皇帝。

  皇帝没有进入频阳县,而是在远处让章邯停下,扎营休息。

  冬至日后是休沐时节,也没有国事处置。

  就算是有国事,也都是张苍与程邈来主持,李斯觉得他这个丞相总有一天要离开丞相府的,这国家大事要交给公子扶苏。

  火盆被点燃,眼前终于有了暖意,李斯揣着手,在冷风中思索着,风吹得这位丞相的须发有些许凌乱。

  李斯依着车辕而坐,见到章邯正坐在一旁吃着饼。

  这饼该是很硬的,李斯道:“兔肉马上就熟了。”

  章邯道:“我吃饼就够了。”

  李斯拿起炙烤好的兔子,撕下一条腿递给章邯,道:“这关中到了冬季,这兔子最肥。”

  面对丞相好意,章邯接过了兔子,咬下一口肉在嘴里嚼着,他也在想着,听闻丞相李斯近来将诸多国事交给了公子扶苏。

  但章邯听到丞相与皇帝所言的那些,丞相明明对国策一清二楚,就连公子如何治渭北,几时建桥,桥的名字从何而来,都一清二楚。

  丞相还是丞相,对国家的大事清楚到毫厘。

  这也是应该的,丞相深得皇帝器重这么多年,身为丞相自然要了解所治理的这个国家,了解这个国家的每个关节与每个县。

  为此,公子扶苏也是这样的人,甚至公子扶苏可以因地制宜,施行治水。

  今天听了丞相的话,章邯觉得公子扶苏是十分擅长治水的。

  这大秦还有另一个人擅长治水,此人就是都水长禄。

  李斯道:“章将军。”

  章邯咽下口中的肉食,回道:“末将在。”

  李斯用小刀切着兔肉放入口中嚼着,一边道:“皇帝要去渭南。”

  “从渭北到渭南的路不远,末将这就去准备。”

  见章邯要离开,李斯道:“皇帝不止一次说过去陇西看看,上一次西巡已有数年,该再去看看了。”

  章邯站在原地,行礼道:“听凭丞相吩咐。”

  李斯道:“老夫会写书信给公子,西巡护送的事依旧由你主持。”

  章邯听到丞相的许诺,回道:“是。”

  见章邯离开之后,李斯面带笑意,用一只兔子腿自然不能收买章邯,若说章邯能如此配合,应该是自己是公子老师的缘故。

  天气实在太冷,刚从火上取来的烤兔肉被风吹了片刻就凉了。

  李斯又只好将余下的兔肉分给一旁的几个守卫,而后身上披着大氅走入帐篷休息。

  翌日,皇帝的车队从渭北一路南下,路过了商颜山。

  章敬与两位小公子就在商颜山上,看到了远方的皇帝车驾。

  远远望去,皇帝的车驾在一片雪地上,安静且缓慢地朝着南面移动着,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光是看着就有一种肃穆感。

  公子衡与公子礼对这位爷爷都很陌生,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们只有在重大的节日时,会被父亲带着去见爷爷。

  公子礼坐在一块石上,他双手撑着下巴道:“以后父亲也会这么巡视关中吗?”

  衡道:“以后,我们要与父亲去巡视天下。”

  礼道:“父亲说过,当年爷爷与父亲东巡,耗费的粮草与民力甚多,如今的大秦需要休养国力。”

  言至此处,礼又道:“兄长,等以后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帮着父亲治理国家,就像父亲帮助爷爷那样。”

  衡道:“老夫子常说我是他老人家教过的弟子中最笨的一个,我比父亲差远了,田爷爷说我与父亲孩童时也一模一样,可田爷爷从未说过我们的父亲十岁就会背论语,十二岁时就会默写孟子,墨子等诸多名家名篇,十五岁时就已通晓诸子百家,帮助李斯成为丞相。”

  礼又垂下了脑袋,小脸满是沮丧,这根本比不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在十岁背诵论语全篇。

  两个孩子都觉得他们的父亲实在是太强了,强的不像一个人。

  与之相比,这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很平庸,没有继承父亲与母亲的天赋。

  章敬觉得两位小公子已很出色了,反正不比自己差。

  只是天赋异禀的人不常有,要是人人都天赋异禀,这天下还得了?

  礼又道“兄?”

  衡道:“何事?”

  礼又道:“我们是不是不够好学,不够刻苦?”

  衡道:“嗯,我们该更刻苦一些。”

  皇帝的车驾从商颜山而过,一路进入了渭南地界,沿着一条宽敞的弛道而行,见到的依旧是成片的阡陌。

  天气依旧很冷,寒冬时节的积雪还未化开,远远看去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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