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悠闲生活 第311节

  章平想起了他的少年,他年少时就跟着秦军去了边关,当时他们家没有人脉,那本是兄长的机会。

  兄长却说他在咸阳有军职在身了,不需要去边关就将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

  章平至今还记得,当时落寞的兄弟两人几乎家徒四壁,兄长陪笑着与几个什长说了好久,才得到了这个名额。

  不过现在好了,兄长成了大将军,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

  公子衡的少年时光留在了潼关读书时,现在又来到了边关,体会过了战争,也杀过敌,在这宝贵的少年时光,也该去各处边关看看,这个中原这么大,至少没有遗憾。

  章平道:“末将没与他交手,但在匈奴人口中那是一位极其残暴的单于,他的部下不堪他的欺辱其实人心早已散了,与冒顿交手的是章邯大将军,蒙恬大将军扫平了整个漠北。”

  在章平的讲述中,衡与章敬明白了当初那一仗的全貌,章邯打仗方式与蒙恬大将军不谋而合,两人都知道草原作战兵贵神速,战马奔驰上千里,一天奔袭上千里几乎都是常事,当冒顿离开他的北海大营时。

  蒙恬大将军就派人截断了冒顿的后路,章邯大将军派兵吸引冒顿的注意,一来一回间两位大将军指挥五万多兵马,将冒顿后路切断,几乎一夜直接就完成了包围,并且切断了其后路。

  这如何能不快呢,几乎是一夜之间,草原变了天。

  衡又问道:“我的叔叔会打夫馀国吗?”

  章平摇头道:“夫馀国在东北的深山,那里的森林密集,数千年的深山老林形成的天堑不是人力能够越过的,且地势不足以让大军行进,且猛兽奇多,”

  衡道:“那以后都没有战事了?”

  章平道:“会有战事的,不会这么早罢了。”

  秦废除了分封,所以公子高还是公子高,并没有封地与封号,而如今皇帝的其余弟弟也都在西北。

  衡对他们知之甚少,只与叔叔高走得近一些。

  至于,其余人,衡甚至没见过,听说是去了雍城,给了宅邸用粮食养着,没有所长就只能如此了。

  衡道:“父亲……父皇会让我在军中多留几年吗?我还想去东北看看,想去河西走廊看看,只是看看……”

  章平道:“末将这就写文书,告知丞相府。”

  衡躺在草地上,面朝星空嘴里嚼着肉干道:“多谢章将军。”

  章平起身时拍了拍章敬的肩膀,希望他能够看好小公子。

  章敬会意点头。

  章平写了一道文书,让董翳盖印之后,就让送去了咸阳。

  衡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屋子,又看到屋内醉酒的外公,便拿起掉在地上的羊皮,盖在外公身上,再将大氅也给他盖上。

  似乎感受到暖意,王贲昏睡中手拿住了羊皮,继续鼾声如雷的睡着。

  衡则坐在一旁,点亮油灯之后,拿出一卷书继续看着,这是老夫子让人送来的书,几乎每个月都会送来。

  在北方的大营,衡也不能放松读书,要治理好国家就要学会更多的知识,以前他在父亲的书中看到过一些学识,那些学识与诸子百家不同,其上所写有关生产力与劳动,或者生产资源分配的关系。

  小时候只是稍稍看了一眼,那时的自己还小,有些抗拒读书,也没有太注意,只是匆匆一眼有些印象。

  如果再看一眼那些书籍,衡觉得他一定会好好地多看几遍。

  那些书中一定藏着治国之法,但父亲从未与自己说过,油灯的火光照在书卷上,衡思量着父亲的理想,以及治国的方法与办法。

  长城边,桓楚将一块重重的石头放在石碓中,随着饭食的到来,他知道今天的苦役做完了。

  桓楚接过同样正在做着苦役的人递来的饼,道:“多谢。”

  在这里的人都是犯过错,或者是逃军役或是犯律后来这里做苦役的人。

  桓楚在这里还是有朋友的,是当年一起与项梁共事的楚旧贵族。

  这些苦役的吃食很差,只有一张饼,勉强果腹。

  桓楚坐在长城边的石碓上,他嚼着饼目光明亮地看向东方,那是琅琊县的方向,在琅琊县还有一位老人家需要他照顾,需要他去养老,那是他的老师,所以他要做完十年的苦役。

  如今的皇帝是守信的,只要他做满十年苦役,就一定会放归他们。

  桓楚得知项梁死了的那天,看到项梁的人头之后,他心底里最后一丝反秦的火苗也熄灭了。

  对秦而言,甚至对一些被牵连的楚人而言,项梁的死是罪有应得。

  但桓楚知道项羽还活着,对他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因此即便是在做苦役,桓楚心里还是觉得有希望。

  秦的长城很长,真的很长,桓楚望着连绵的长城烽燧,身后是漆黑荒漠,而眼前是一片片的城池与村落,点点灯火照映着那一户户的人家,长城内外几乎是两个世界。

  荒漠是冰冷且寂静的,而长城内是温暖且有人烟的。

  这天下其实没有项梁说的这么坏,这天下又有了一个新的皇帝,只可惜这个新皇帝即位之后没有宽恕他们这些苦役。

  项梁虽说背弃了他桓楚,但项梁已得到了他该有的后果,桓楚自认履行了他的承诺,做了他该做的事,虽被罚做苦役,跟着项梁也犯了他此生最大错,是他瞎了眼。

  他桓楚从未背弃过任何一人,即便在这里他也与诸多被发配此地做苦役的楚国旧贵族们,也都相互扶持。

  楚国虽说不在了,这天下也换了主人,但他们还活着,至少将来也会是远亲,这天下没这么糟。

  关中渭北,泾阳县外,正有一队队老秦军来寻家人,他们知道泾阳县搬到了白渠,这些老秦军少年时就入军了,十余年间戍边与匈奴人打仗,他们立过的战功众多,他们想要知道自己的战功是不是真的惠及家人,是不是真的给了田地。

  当年他们入军离乡时,那时的泾阳是泾阳君治下的泾阳邑,现在搬迁了,他们竟一时间找不到家人在何处。

  但凡老秦军各县必须善待,这是皇帝的诏命,哪怕是各地乡里都必须善待他们,欺凌老秦军就是给秦军蒙羞,会被县里鞭笞或被发配苦役的。

第290章 治国方向

  县丞曹参见到诸多老秦人前来寻家人,也有些犯难,只好叫上刘肥来帮忙。

  乌伯当年也是老秦军,但却与这些人差一辈,乌伯入军中时,那时的秦军正在长平打仗,而这些从军中刚退下来的三四十岁的壮年,都是北伐匈奴前的秦军。

  刘肥看着这些秦军送来的文书,对照着以前的县志,确认着一个个人名,年龄以及籍贯。

  过程简单但很累人,刘肥坐在县府内,听着县府外嘈杂的议论,继续翻看着。

  直到有老人家来寻家人,来人是一个老婆婆,她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儿子。

  虽说卷宗所记录的名字籍贯很繁杂,但刘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将三百多老秦军的户籍整理好。

  曹参道:“好了?”

  “嗯。”刘肥道:“这些年关中几个县搬迁,虽说有些人家不在这里了,但还是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余下的事有劳曹参叔了。”

  曹参颔首,带着一卷卷文书,给这些老秦人寻找家人。

  刘肥离开了县府正堂,这些天萧叔被留在了咸阳,多半是有诸多国事需要安排。

  夜里,关中的风在二月时节还是有些冷,刘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点亮了油灯,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这卷书是公子高所写,敬业县的印书作坊所印。

  有一个女子在长城边捡到了一个孩子,而后一个支教夫子让这位女子养大孩子,至今还抚养着,刘肥在书中看到的这个支教的夫子是夫子荆。

  谁也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谁的,有人说可能是匈奴人放在长城边的,也有人说可能是苦役的人生下孩子之后,不敢抚养留在了长城边。

  终究是有一个好心的女子抱起了这个孩子,正在抚养着。

  刘肥终于找到了夫子荆的事迹。

  公子高的书中写了很多事,至今南阳戍卒的兵器上还有他们的刻字,所刻是为了死生同戈。

  当年楚国败亡时,有一个楚地的降卒郢,郢在兵器上刻字告慰他的母亲。

  还有很多开挖郑国渠的很多人,他们去开挖河渠了,但他们也有一部分人没有归家。

  渠成骨枯韩子殁,妻抱寒衣祭浊河……公子高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寻常人的故事,而对以前旧贵族事迹,往往只是几笔而过。

  公子高所写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寻常人的故事。

  郑国渠是大量的人口用汗与血挖出来的,河渠灌溉田地养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只是挖郑国渠的人们现在都去了何处,还有多少人活着。

  看着这些书,刘肥发现眼角有泪水落下,他发现那时的人们过得很艰辛,或者是其实现在的人们过得还是很艰辛。

  从最初来到关中,到现在为止,刘肥觉得这里与他所想的不一样,在来关中之前,他们说这里有吃不完的粮食,这里有天下所有的书籍,这里有最好的学识。

  但现在,刘肥所看到的是还忙碌活着的人们,以及每一个辛苦的人。

  刘肥没有挖过河渠,他不知道挖河渠有多么的艰辛,但他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少在冰天雪地或者酷暑中挖开了河渠。

  一个叫郢的楚国兵卒,他在南阳所造兵器上刻下他的思母叮咛,勿忘母忧,希望能够告慰母亲。

  一个工匠溺死在了郑国渠中,他用来量泾水深度的青铜矩尺说不定还在水底,也就有了关中的歌谣,“渠成骨枯韩子殁,妻抱寒衣祭浊河。”

  刘肥低声念道:“妻抱寒衣祭浊河……”

  甚至可以想到,那位工匠的妻子只能抱着他丈夫的衣裳,在河边祭他的丈夫。

  这一件件的事,是不能被忘记的,公子高让敬业县印出这些书,是希望后来的人们记住这些故事,记住在当年六国王侯将相的恩怨背后的一个个普通人的事迹,这才是人们的历史,是人们用血泪写出来的史书。

  刘肥想起了衡曾经说过的话,千万不要说谁的一生不值一提,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极其沉重的。

  正因如此,才会写下这一段段沉重的过往。

  翌日,外面还下着细雨,刘肥带着斗笠急匆匆出门。

  刚从咸阳回来的萧何见到急急忙忙出门的刘肥,问向一旁的曹参,道:“今天他去读书吗?”

  曹参道:“他不是要准备太学府的考试吗?”

  萧何也想起来了,刘肥正在准备太学府的考试,等通过了太学府的考试就能在太学府任职,还能得到住处与衣食。

  如果过了考试,刘肥就能在潼关住下来,也不用与他们两人住在县里。

  萧何继续与曹参处置老秦军们的事,帮着他们找到家人。

  刚升任郡守的萧何就带着一群老秦军开始走访各县。

  寻找家人的过程并不顺利,就譬如说有的老秦军他们的家人都过世了,而家中就剩下了他一人,留下了十余亩田地,以后成家之后再把家建起来。

  萧何道:“三十余岁正值壮年,如今成家,不算晚,我可以帮你寻一门亲事。”

  那秦军行礼道:“多谢郡守,只是我还想祭拜家人,近来不想亲事了。”

  离家时,他是家中的独子,归家时爹娘都不在了。

  好在他还是壮年,萧何颔首又道:“如有困难可以来寻我。”

  这里本不是渭北地界,但萧何还是愿意帮助这些老秦军。

  余下的秦军们,萧何还是带着人一个县接着一个县的询问着。

  让这些戍边多年的老秦军归家是皇帝的旨意,萧何看着他们眼中迷茫的目光,从军中回来他们要开始耕种,甚至还有的需要自己搭建一处屋舍。

  这一次将士归乡的规模非常大,萧何刚帮着一队人找到了家,之后就来了另一队,越来越多的人从北方的长城回来。

  有人说新帝减少边关与各地的秦军,会造成隐患。

  但萧何觉得这种担忧是多余,皇帝旨意的确是让他们归家,但在归家前他们是有画押且承诺的。

  将来一旦有变,这些人又可以重新披甲上阵。

  更何况,现如今的大量兵力依旧留在边关与关中,只是各地的兵马更少了。

  新帝让他们回家,他们也承诺一旦形势有变,他们可以再一次为国家披甲上阵。

  皇帝减少各地的七成兵力,越来越多人口从各个要地离开,回到了家乡。

  走在关中的各县之间,偶尔也能见到多年不见的兄弟,还有夫妻相拥而泣,萧瑟落魄,只留一间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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