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给呼风唤雨的朱厚熜漏雨,如何众志成城引起朱厚熜顾忌,助力他有朝一日致仕回乡?
除此之外。
鄢懋卿还从这道奏疏中,筛选出了一个关键人物中的关键人物。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左都御史王廷相!
这个人在史书中的名声还算不错,说他廉洁奉公、学识渊博,慎明刑狱,秉直不阿。
他执掌都察院多年,在国家的教育、防务、反腐、律法和军事上都有不少建树。
尤其是提督团营的过程中,还将京畿驻军的徭役、贿赂、空缺等问题摆到了台面上,积极改革制度,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
另外。
他还是朝堂中极少数批判程朱理学为伪儒学,批评阳明心学为异端,也否定佛教道教。
主张“气学”,并在“气一元论”基础上创立心学的思想家。
他的主张在鄢懋卿看来,是这个时代最为科学的主张,已经进入了神灭无神论、辩证思想和唯物主义的范畴。
从这些史料来看。
鄢懋卿觉得王廷相在这次事件中就算有些个人私心,八成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须知去年朱厚熜执意退隐,命年仅四岁的太子监国时。
先有太仆寺卿杨最被廷杖打死,百官噤若寒蝉,便只有王廷相一人依旧冒死进谏,陈明利害关系。
可以说朱厚熜最后放弃退隐想法,王廷相功不可没……
而且据史书记载。
历史上郭勋下狱之后,王廷相也没好果子吃。
因为朱厚熜后来下令释放郭勋,而夏言却又假传圣旨扣住不放,千方百计罗织郭勋的罪名,眼前这道奏疏便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就让朱厚熜开始怀疑夏言与王廷相互相勾结,尤其是那些都察院的御史都是受了王廷相的指使攻讦郭勋,因此怀恨在心。
所以在郭勋下狱之后不久。
王廷相也很快就被朱厚熜以“朋比阿党”的罪名革职为民,后虽有大臣疏救,但也无济于事……
如今历史轨迹虽然已经改变,夏言已经不在朝堂。
但王廷相此刻弹劾郭勋,还营造出了如此令朱厚熜为难的局面,想来也是一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鄢懋卿就算真要拉一个人一把。
最想拉的人也是王廷相,而不是郭勋这个便宜义父,他鱼肉百姓,这是罪有应得。
再者说来。
本部堂还没能如愿致仕回乡,你王廷相何德何能,凭什么专美于前?
为了不让自己羡慕嫉妒恨,鄢懋卿必须拉他一把。
那“朋比阿党”的罪名必须是本部堂来背!
……
翊国公府。
“四弟,你看这、这……父亲如今又不在,此事可如何是好啊?”
郭勋的三个儿子郭守乾、郭守坤和郭守纲齐聚一堂,看过鄢懋卿带来的奏疏之后,全都六神无主的望着这位义弟。
虽然郭勋的长子郭守乾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老二郭守坤和老三郭守纲也都过了而立之年。
但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还是将他们养成了只会享乐的废柴。
这事早在鄢懋卿第一次被郭勋邀请前来参加家宴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个大概。
而且史书中也同样有所体现。
郭守坤和郭守纲两人在史书中连名字都没留下,而长子郭守乾也只留下了简短的四个字:“袭武定侯”。
明朝官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惯例。
就是获罪而死,或是遭遇革职的官员,到了下一朝都会有家人或亲朋想方设法上疏申请,为其平反的同时请求赐祭葬与追谥。
夏言如是,沈炼如是,张居正亦如是……
像郭勋这种没被正式定罪而死在的狱中,并且还曾贵为翊国公的人,为其“平反”并请求赐祭葬与追谥的可操作余地只会更多。
毕竟皇上虽收回了他的“翊国公”封爵,不还是允许郭守乾继承了“武定侯”爵位么?
然而郭勋却并无任何追谥。
而他这三个儿子也并未有任何入朝为官的记载。
通过这个小细节不难看出,自郭勋死后,郭家就彻底没落了,亦可看出郭勋这三个儿子的能力……
“三位兄长,我义父前去大同公干之前,可曾留下什么嘱托?”
鄢懋卿作沉吟状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
郭守乾苦着脸道:
“父亲只说,他不在的时候,家中若有事发生,我们三人不知如何应对,便可以去请四弟前来主持大局,四弟定能妥善处置。”
果然是知子莫如父,看来郭勋也很清楚他这三个儿子究竟是什么德行,根本不敢指望……
“这就好办了!”
鄢懋卿顿时坐起身来,笑呵呵的说道,
“请三位兄长先修书一封送往大同,将此事如实告知我义父。”
“记得在信中说明我已得知此事,并且心中已有了十全奇谋,足可确保郭家在此事中安然无虞,请他继续留在大同,安心为皇上办事便是!”
这件事不可能彻底将郭勋蒙在鼓里。
不论是郭家人寄去家书,亦或是来往于京城和大同的行人口口相传,都会被郭勋获悉。
而郭勋一旦得知自己的家都快被偷了,哪里还能坐得住,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亲自处置。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郭勋,让他安心留在大同。
只有这样。
鄢懋卿才能顺利实施计划,真正偷了郭勋的家……
“四弟,果真是十全奇谋?”
郭守乾闻言满脸惊喜,
郭守坤和郭守纲亦是喜出望外。
此前只是“奇谋”便可救下他们父亲的命。
如今这“十全奇谋”,光是一听就知道定是了不得的计谋,稳了!
第162章 衣冠禽兽
“三位兄长若是信不过我,那便还是请翊国公回来亲自处置吧。”
眼见三人已经上钩,鄢懋卿还是佯装不悦,提前又打了一剂防止脱钩的预防针,毕竟接下来他要让他们做的事情一般人都很难接受,
“不过休怪我没有提前提醒你们。”
“如今这道奏疏能够落入我的手中,而并非是北镇抚司与刑部官员直接问责,与翊国公如今在大同为皇上所办之事密切相关。”
“翊国公在大同办的事才是皇上真正关心的国之大事,侵占百姓利益之事与其相比,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吏治小事。”
“我此前借俺答之事助翊国公避过段朝用之祸,便是这个道理。”
“因此只有翊国公继续留在大同为皇上办事,灾祸才不会落在郭家头上。”
“而翊国公若是能够将大同的事办的漂漂亮亮,那么无论此前做过什么都非但无过,只有大功一件,回头皇上自然少不了赏赐。”
“可一旦翊国公受此事影响,抛下大同的事赶回京城……”
“啪!”
说到这里,鄢懋卿轻轻击掌,将正听得聚精会神的三人吓的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才神色凝重的继续说道:
“那可就休怪皇上旧事新罪一同清算,翊国公必将大祸临头,郭家的好日子怕也彻底过到头了!”
“信!信!我等怎会不信四弟,一切听由四弟的安排!”
三人此刻面色煞白,忙不迭点头称信。
毕竟这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就算是郭勋在此也只会深以为是,更别说他这三个不堪大用的儿子。
战略忽悠,鄢懋卿从来一丝不苟,不抱任何侥幸心理。
绝不会因为对手不够犀利便不尽全力,突出一个“战术上蔑视对手,战略上重视对手”。
“既然如此,我自当竭尽全力维护郭家。”
鄢懋卿微微颔首,转而又问,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除了今日寄出的第一封信之外,三位兄长知道今后寄给翊国公的书信,或是翊国公询问的近况的书信,应该如何书写与回复了么?”
“这……”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迷惑之色,只得再次虚心请教:
“可否请四弟明示?”
“会做媳妇两头瞒,自然应该是只报喜不报忧。”
鄢懋卿正色道,
“首先,翊国公如今已六十有六,这般年纪恐怕受不得惊吓,我们最终能够处理妥善的事,略微瞒上一瞒,何尝不是一片孝心;”
“其次,皇上的使命疏忽不得,倘若翊国公因府上的事分心出了疏漏,那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再次,也是最致命的事,倘若翊国公无法理解我这‘十全奇谋’中某些手段的用意,一时心急赶了回来,恐怕万事皆休!”
“三位兄长,有时为了成事,善意的谎言远比不过脑子的实话更加重要。”
“因此请三位兄长务必全力配合于我,共同化解这次危机。”
“届时翊国公回来听闻了事情的始末,见三位兄长已可独当一面,心中不知会有多么欣慰,今后亦可安心将府上的产业交到三位兄长手中了。”
话至此处,郭守乾、郭守坤和郭守纲三兄弟非但完全理解了鄢懋卿的“用意”。
甚至自小到大极少被郭勋夸赞的他们还有那么点上头,纷纷满脸期待的道:
“四弟言之有理,的确是该如四弟所言,对父亲报喜不报忧,咱们这也是为了父亲与家族尽心尽力!”
眼见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
鄢懋卿终于正式开始推进自己的“十全奇谋”,又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这‘十全奇谋’的第一步,叫做李代桃僵。”
“现在我需要三位兄长行动起来,尽快摸底翊国公府在京城拥有的产业,将其中涉及侵占百姓利益的产业和参与这些事的远房亲属与奴仆全部清查出来,列出明确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