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冒青烟……鄢懋卿已经到殿外了。”
“再将湿巾给朕溻上,宣他进来。”
明显已经好了许多的朱厚熜当即往锦被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
“……”
黄锦心中无语,皇上你要是打算借此让鄢懋卿惶恐内疚的话,可就有点儿戏了啊,手段咋还越来越幼稚了呢。
鄢懋卿连义父的家都能抄,您真觉得他会因此内疚?
片刻之后。
“罪臣……叩请圣安!”
鄢懋卿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恸哭不止,
“皆因罪臣胡作非为,不想竟招至君父龙体有恙,罪臣有罪,罪该万死!”
“恳请君父降下罪责,无论是革职闲住,还是罢官致仕,罪臣都愿一肩承担,绝无半句怨言!”
“否则罪臣寝食难安、死不瞑目啊君父!”
朱厚熜听到他这虚情假意的哭声就来气。
随即缓缓睁开半只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来指向鄢懋卿,喉咙里面发出腐朽虚弱的声音:
“黄锦……那就将这逆贼拖下去……给朕乱棍打死……”
“……”
黄锦真心服了。
你们一君一臣究竟还能不能好了,贩米的麻袋怕都没你俩能装!
鄢懋卿,有本事你别求饶!
皇爷,有本事你真狠下心把他打死!
你俩玩得倒是挺好,把我夹在中间为难算怎么回事?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索性举起了龙榻旁边的一个铜磬:
“皇爷,此贼损害皇爷龙体,奴婢已留他不得,等不了将他乱棍打死了,今日奴婢便以奴婢一命换他一命!”
第167章 君父,这回怎么分账
“?!”
朱厚熜闻言只装模作样睁开了半只的眼睛瞬间睁大。
“且慢!”
面对此情此景,鄢懋卿内心深处的某种基因亦是瞬间激活。
只见他猛然跳将起来,迅速向后退出一丈多远,指着黄锦便大嚎起来:
“君父,堪比前朝大太监刘瑾的竖阉自己跳出来了!”
“这竖阉当着君父的面便敢公然矫制,执器行凶,罪臣都不敢想在君父看不见的地方,这竖阉究竟是何等的骄纵狂妄,是何等的目中无人!”
“君父,罪臣死不足惜,能够为君父揪出此等祸国殃民的竖阉,虽死亦可瞑目!”
“???”
“!!!”
听到这番话,黄锦整个人登时木在当场,脑子里面半晌都是一片空白。
这、这、这……
待略微还过一点魂来,他的心里瞬间便被前所未有的惶恐填满,非但站也已经站不稳,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爷恕罪!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黄锦面色惨白一片,慌忙将手中铜磬小心放下,随后“噗通”一声使出“铁膝功”跪倒在地,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砰!砰!砰!”
脑门上每传来一次疼痛,便令他的头脑清醒一分。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头一回在西苑面圣时,与陶仲文针锋相对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后来在“辛丑宫变”中,再次与陶仲文中门对狙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抹在龙袍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不由回忆起了朱厚熜曾经对陶仲文说过的那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你说你惹他作甚?”
最重要的是。
他不由想起了就在距今大约一个时辰前,朱厚熜刚刚问过他的那句话:“狗奴婢,你也想做朕的主了吗?”
孟浪了呀!
他今日见朱厚熜与鄢懋卿两人玩得挺好,不知不觉中也代入其中。
一时之间竟昏了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等绝对不该出现的孟浪之事!
偏偏鄢懋卿还是个除了迫于皇上淫威之外,受不得其他任何人半点委屈,一旦感受到一点恶意便立刻不顾场合、不顾身份、不顾底线开始疯狂攀咬的狗东西。
陶仲文在他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我何德何能竟敢站出来招惹他?
我究竟做了什么……
黄锦追悔莫及,如今只能期盼朱厚熜明白他不过是一时孟浪,绝无其他非分之想。
不过说起矫制!
这个狗东西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这也配叫矫制?
最多只能算矫制未遂好吧!
这个冒青烟的狗东西可是刚刚才假传皇上口谕抄了三大国公的家啊!
他究竟是怎么毫无负担的当着皇上的面将“矫制”二字说出口的,皇上若较真起来他承受得起么,狗东西!
“……”
看着眼前的一幕,尤其是看到黄锦诚惶诚恐、追悔莫及的模样,朱厚熜就绷不住想笑。
他当然看得出来,黄锦刚才不过是故意配合自己吓唬鄢懋卿,并且应该还带了一些给自己搭设台阶的心思。
毕竟旁人可能看不出来,黄锦却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其实无心取鄢懋卿的性命。
所以刚才那“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命令,在鄢懋卿明白这回究竟错在哪里了,并真心实意的认错悔悟之后,肯定还是要收回来。
只不过……
通过刚才的事,朱厚熜也能感觉到,这不是黄锦平日的行事风格。
黄锦在他身旁伺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个奴婢素来谨小慎微,这些年从未做过丝毫逾越之事,这回竟忽然做出这样的行为,属实有些反常。
难道……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似黄锦这种最亲近的奴婢对朕而言,唯一需要的便是无条件的听话与服从,绝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更不该这般擅作主张!
心中如此想着。
朱厚熜已经做出了决定,随即掀开锦被坐起身来,冷声喝道:
“黄锦,朕念你初犯,出去自领责罚,今后若敢再犯,朕绝不宽恕!”
“皇爷宽宥仁恕,奴婢感激零涕!”
黄锦顿时如蒙大赦,当即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顶着满脑门子的鲜血仓惶向殿外退去。
这叫什么?
这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在心中暗暗发下毒誓,今后再有皇上和鄢懋卿互演装佯的时候,他就算不能回避也绝不再掺和一句,这两人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
望着如此惨状的黄锦,鄢懋卿则在心中暗自摇头,生出了一丝同情。
不过黄公公,这事可不能怪我。
咱们不如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被人举着辣么大一个铜磬以死相挟,你肯定也会害怕的,肯定也会殊死反抗的吧?
下回别再这样了,我刚才差点都被吓尿了,骗你我是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啪!”
一方湿巾忽然砸在他头上,耳中随即响起了朱厚熜中气十足的喝声: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给朕一件一件交代,你这回究竟还瞒着朕做了什么矫制欺君的腌臜事,一件一件领罚!”
……
半晌之后。
“你这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朱厚熜强压着心中的惊喜,依旧绷着脸瞪着鄢懋卿,口中发出野兽低吼般的沉吟。
鄢懋卿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做过的事情,除了用《孙子兵法》给太子启蒙和一些比较敏感的细节之外,将最近几日所做之事几乎和盘托出。
毕竟矫制欺君这种事,其实就是在针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而且他也知道朱厚熜这回是真的被急火攻了心,也是真到了动用太医的地步,乾清宫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中药气味和在殿外忙前忙后的许绅便是证明。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在历史上一直活到了六十。
但历史上朱厚熜肯定也没有遇上他这么个冒青烟的混账。
不管严嵩父子在朝堂上如何兴风作浪,对朱厚熜终归是极尽逢迎之能,绝对不会像他这般大肆牵动朱厚熜的情绪。
所以有些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毕竟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万一真将朱厚熜气出个好歹来,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说不定最后致仕回乡不成,还得给朱厚熜陪葬……
因此朱厚熜此刻也已经知道了鄢懋卿在都察院的所作所为,对此,他只想对鄢懋卿说一句:“骂的痛快!干得漂亮!”
王廷相,你执掌都察院多年,就是专养禽兽?!
这话他早就想将王廷相这个老东西叫到面前,当面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劈头盖脸的诘问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