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鄢懋卿,简直就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朕刚才还在想考虑形成这样的局面之后,下一步又该如何施为?
都察院的那干御史和各部的言官还能不能用,会不会里应外合给朕将好事办成坏事?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居然连这一步都已经提前考虑到了,甚至还一举摆平了想借这次机会隐退的王廷相?!
就是他这手段……
朱厚熜实在有点不敢恭维。
在詹事府的时候,他当着那干东宫属官的面,张口闭口就是“诬告”。
如今去了都察院,他当着王廷相那个老东西的面,居然还敢公然以“大进谗言”相挟,要挟要让这老东西“抄家诛族”……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奸,办起事来有多不择手段,又有多没有底线?
不过……
就连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这大奸大恶的手段虽然无耻。
但在官场上的确有用,绝对要比假惺惺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具说服力。
他忽然又想起了此前自己在心中给鄢懋卿划定的三条路:
要么夭折;
要么成为巨贤;
要么成为巨奸!
可现在朱厚熜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了。
因为通过结果来分析,鄢懋卿促成的事,堪称巨贤;
可是通过过程来分析,鄢懋卿的所作所为,又无愧巨奸!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令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就算朱厚熜此刻也看不清鄢懋卿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树不修不直,人不教不才!”
心中解析着鄢懋卿,朱厚熜渐渐下定了决心。
他认定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是一棵苗子,至于最终是好苗子还是坏苗子,又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那得看栽树的人如何修剪不是?
今后由朕来亲自引导!
今后由朕来亲自教育!
今后由朕来亲自鞭策!
只要朕悉心盯好了此人,时时矫正,处处防范,难道以朕的能力,还栽不出一棵参天大树?
于是沉吟片刻,朱厚熜深吸了一口气,又不无期许的开口问道:
“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何打算,应该是要替朕整治这干侵占百姓利益的权贵了吧?”
“君父饶命,微臣万万没有与天下权贵为敌的胆子,君父这是让微臣去送死啊……”
鄢懋卿当即皱起脸来,哀嚎着叩首苦苦哀求。
“……”
朱厚熜想想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鄢懋卿再抬起头来时,已经露出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但是借着这件事,敛财的胆子微臣倒是有,而且很大,只是不知君父事后能分给微臣多少?”
第168章 塔西佗陷阱
“嘭!”
鄢懋卿话音刚落,朱厚熜顿时感觉胸中憋闷的感觉又回来了,气的一巴掌拍在龙榻上,目光中尽是刺骨的寒意:
“那是大明的钱,是国家社稷的钱,是朕的钱!”
“你家祖坟冒了黑烟,竟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来?!”
没有人知道朱厚熜此刻心中有多恼怒,对鄢懋卿又是多么的恨铁不成钢。
他才刚下定决心悉心盯好了鄢懋卿,时时矫正,处处防范,确保这棵祥瑞一般的苗子长成参天大树,而不是成不了材的歪脖子树。
这颗苗子立刻就给他歪出了一根树杈?
混账东西!
既然这厮如此不长进,便休怪朕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修理他一番!
也叫他明白什么叫做敬畏,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君父息怒,微臣知罪!”
鄢懋卿连忙收敛起讨好谄媚的嘴脸,诚惶诚恐的叩首谢罪。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朕重新说!”
朱厚熜则死死的盯着鄢懋卿,长久养成的上位威压通过目光源源不断的施加过来。
誓要一举将鄢懋卿给修剪顺溜,助其走上正道,直至成材。
他心中的期许鄢懋卿必须得好生接着,若敢令其掉在地上,罪不容恕!
“圣训煌煌,微臣一时利令智昏,罪当万死。”
鄢懋卿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满是惶恐之色,一边忙不迭赔罪,一边又衷心恳求,
“只是微臣心中尚有一事不解,念头始终无法通达,君父身具仙骨道契玄穹,可否恳请君父为微臣破惑启愚?”
“哼!”
朱厚熜要的就是他这个端正的态度,先是发出一个满意的冷哼。
又见他后面这青词一般的话说的也颇为顺耳,心中的恼怒随即削减了不少,于是欲为人师的喝了一声:
“问罢!”
“微臣斗胆询问君父,翊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的钱,君父是否会如微臣向他们承诺的那般如数返还,事后又是否会将权贵的钱分给他们?”
鄢懋卿的态度变的更加端正,眼中闪烁的尽是清澈的求知欲。
“???”
朱厚熜顿时被问的微微一怔。
这不自相矛盾了这不是?
他不久之前已经顺着鄢懋卿的那套巨奸说辞,承诺了朱希忠和张溶要将他们的钱如数奉还,也亲口承诺事后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毕竟并非因为他是皇上,下面的人就听他的。
而是因为下面的人听他的,他才是皇上。
因此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想要底下的人忠心为他办事,也不可能不给任何好处。
甚至在有些事上还必须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下面的人吃拿卡要,用这种败坏吏治的方式来换取忠心与逢迎。
此事换在郭勋、朱希忠和张溶身上也是一样。
他需要这些国公勋贵的支持,需要他们协助自己执掌京师兵权,便不能损害他们的利益,甚至要不断许以他们利益来维持他们的忠心。
因此他们这回清退的钱必须如数奉还,事后也必须将权贵的钱分给他们……
“微臣再斗胆询问君父,这钱是不是大明的钱,是不是国家社稷的钱,又是不是君父的钱?”
鄢懋卿紧接着便又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自相矛盾的关节所在,目光灼灼的望着已经陷入沉默的朱厚熜。
朱厚熜当然不会知道。
鄢懋卿其实并没有很想去分这笔钱,内心也不希望有人去分这笔钱。
因为这笔钱和俺答的那四十万两银子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真正的民脂民膏,是大明百姓的血汗。
这钱就算真能分给他,他花用起来也不自在……
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人。
之前那四十万两银子他已经严重怀疑自己下辈子可能都花不完,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捞的太多在他心中反倒是一种负担。
他现在强行将这个自相矛盾的问题摆在朱厚熜面前。
主要还是为了借此影响他对自己的感观,最好是搞成亲兄弟明算账的局面,别一不小心闹出什么君臣鱼水相投的羁绊。
后世对于婚姻有那么一句话么:
谈生意就谈生意,别搞得像结婚一样。
鄢懋卿想说。
君臣和婚姻是一样的。
谈生意就谈生意,别搞得像君臣父子一样……
“鄢懋卿,你……你有胆再问一遍!”
事到如今,朱厚熜不可能还没琢磨过味来。
怒意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腔如同风箱一般鼓动,声音也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时此刻,他已对鄢懋卿失望到了极点!
这个混账东西!
事到如今这厮虽嘴上服软,但依旧字字句句不离钱,还不是想要朕给他分钱?!
他这是什么行为?!
朕给他的才是他的,朕不给他,他居然已经公然将手伸了过来!
甚至还这般强词夺理、巧舌如簧揶揄于朕,虽不是明抢,但却胜似明抢!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反了天了他,真当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这般无法无天?!
这棵苗子,怕是已经彻底长歪了,再也没有了修剪栽培的必要……
“君父恕罪,微臣没胆。”
鄢懋卿果然叩首赔罪,下一秒却又直起身来,正色问道,
“既然君父不许微臣问这些,微臣只好换其他的问题来问。”
“不知君父是否清楚,君父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勤于政务,整顿朝纲,推行新政,因何有些良策始终办不成?”
“又因何明明办成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却始终无法得到百姓拥护,还背负更多的骂名,甚至只需民间随便一个儒生污蔑,便可将君父的功绩全盘否定?”
“?!”
朱厚熜再次怔住,这个问题他也想问,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自继位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