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鄢懋卿也是因朱厚熜的“无耻”瞠目结舌。
什么“奸臣当道”,什么“矫制弄权”,这分明就是在拿话疯狂点他!
最近不就是骗了三个国公,又搞了一个稷下学宫么?
这些事应该不能算是矫制吧,毕竟朱厚熜又没正式下过圣旨。
何况让他“拉不成器的义父一把”,他也不是没拉。
而那座宫园用于设立“稷下学宫”,也是给詹事府用的,而且也与行使西厂特权不无关系。
怎么就是“奸臣当道、矫制弄权”了,还“朕又怎能不给,怎敢不给”,你把话说到这份上,完全就是在逼我“我不能不要,不敢不要”好么?
完了完了完了……
我安身立命的本事,居然被朱厚熜学去了大半,今后我还能有好么?
另外。
鄢懋卿忽然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卫青,一个是霍去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青和霍去病真正领兵北伐匈奴之前,都曾担任过一个官职
——建章监!
建章监是干什么的?
那就是统领汉武帝的私人禁兵——建章骑。
建章骑则在汉武帝时期改了另外一个名字——羽林骑,因为其中多是边军将士的遗孤,也被坊间称作“羽林孤儿”。
而如今的勇士营和四卫营,亦有“羽林三千户所”之称。
所以……
朱厚熜这是继将他当做和珅、严嵩、汪直、刘瑾整过之后,又打算将他当做卫青和霍去病整?
可是这让鄢懋卿感觉自己在朱厚熜眼中的成分实在太过复杂,和珅、严嵩、刘瑾、魏忠贤这些个巨奸竖阉,和卫青、霍去病这样的民族英雄真的能混为一谈?
难道朱厚熜就一点都不觉得别扭,确定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
你朱厚熜也不是汉武帝!
我鄢懋卿也不配被当做卫青和霍去病去整,简直云泥之别!
大傻朱你疯了么?
还好我还没疯,我是个无比清醒的正常人!
“君父,微臣恕难从命,似微臣这等矫制弄权的奸臣,合该致仕回乡以儆效尤啊君父……”
鄢懋卿立刻皱起脸来,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作势便要哭嚎起来。
“呵呵,先别忙着推辞,看过这两封密信再说。”
朱厚熜此刻哪里还有刚才的凄苦模样,当即发出一声冷笑。
随后取出两封连黄锦都不知内情的密信,亲自移步来到鄢懋卿面前,轻轻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
鄢懋卿眼中的水雾瞬间消失,皱着的脸也舒展开来,接过密信打开查看。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或者说朱厚熜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强行将他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才会忽然将兵权强塞给他,让他拥有一些自保的力量。
而答案,一定就在这两封密信之中!
因此能不能将兵权推出去不是关键,接下来他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处境才是关键……
片刻之后。
鄢懋卿终于了解了朱厚熜如今的困境,也完全洞悉了朱厚熜的心思。
朱厚熜恐怕是打算让他再去一趟大同!
因为这两封密信分别是郭勋和严嵩命人从大同送回来的。
无论是郭勋,还是严嵩,此次在大同办事都遭遇了极大的阻碍,以至于如今事情已经陷入了举步维艰、甚至是停滞不前的境地。
这阻碍不仅仅是来自边军、官吏,还来自封在大同的大明宗亲代王与其宗室,甚至其中还有如今在山西活动最为猖獗的白莲教的影子……
另外,朱厚熜和鄢懋卿都不可能没意识到。
其实朝廷文官集团和当地的世家商贾也在不断推波助澜,想尽办法阻止大同之事办成。
因为一旦这件事办成了。
这些世家商贾此前在大明和鞑靼之间两头通吃的垄断利益必定受损。
而朱厚熜若是借此契机掌握了部分财政与军权,也绝不是朝廷文官集团希望看到的,又怎会坐观其成?
与此同时。
郭勋和严嵩既是传统官僚,又都不是没缝的蛋。
这就越发让他们二人束手束脚,实在很难不受掣肘,空有立功之心却力有不逮……
“去吧,铲除盘踞山西多年的白莲教,彻底洗清你的嫌疑。”
朱厚熜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有许多事情想交代,却单单只提了这一项,
“你也不希望有人始终揪着此事不放,最终三人成虎,逼得朕最终也不得不顺应大势吧?”
“……”
迎着朱厚熜的目光,鄢懋卿心中也终于开始挣扎。
他心知朱厚熜被逼到不得不顺应“大势”与“民心”的可能性的确不小,本朝就有许多事都是这么发生的。
不过他更清楚的是。
大同的事是否能够办成,将会对整个国家与北方的百姓带来怎样的影响。
这群虫豸绝对不仅是想破坏碳税衙门的设立,他们最终的目标一定是破坏通贡,挑起事端,养寇自重。
只有这样,朱厚熜才不能轻易动他们,他们才更安全,他们的利益才更稳定!
如此一来,几年后鞑靼南下烧杀抢掠,一直打到京郊的“庚戌之变”便一定还会发生……
于是憋了半天,鄢懋卿终于憋出一句口音极为别扭的话来:
“君父桑,故乡的樱花开了?”
第192章 这回不分账,微臣全都要!
“什么意思?”
朱厚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由面露疑色。
他觉得他今日的表现,应该足以镇住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因为今日他所有的话都是提前在心中设计好的,主打一个出其不意,连哄带骗加忽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日在神祠亲眼见证鄢懋卿廷杖所有朝臣,再结合此前沈炼在俺答王庭中根据亲身经历记录的爰书,朱厚熜觉得他已经摸透了这个混账的路数。
今日用这个混账的路数来对付这个混账,主打的就是一个“自相矛盾”。
他就不信鄢懋卿掌握了最锋利的矛,手里还有最结实的盾,连自己的路数都能完美防御……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竟又胡言乱语起来,甚至连口音都变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关樱花什么事?
“微臣的意思是,剿白莲、涤臣冤之事,微臣责无旁贷,谨领圣恩。”
鄢懋卿叩首领旨。
“很好。”
朱厚熜心中一喜,心说这世上就没有朕捋不顺的懒驴,脸上却依旧绷着,回头对黄锦说道,
“黄伴,你即刻拟旨一道,去御马监命曹贞交回勇士营兵符,自今日起,勇士营由鄢懋卿提督,不得有误!”
“奴婢遵……”
黄锦正要叩首答应。
“君父且慢!”
鄢懋卿却又适时开口,强行将其打断,正色说道,
“君父,请恕微臣直言,勇士营用来给君父护驾守宫可能刚刚好,但用来助微臣铲除白莲教只怕略显幼稚。”
“幼稚?”
朱厚熜一愣,“你要说的应该是略显儿戏,有些牛刀杀鸡吧?”
“君父没有听错,微臣也并非口误,微臣要说的就是幼稚二字。”
鄢懋卿躬下身子,低眉顺眼的道,
“君父的禁兵如今究竟是什么水平,是否能够担负剿贼重任,就算微臣从未亲眼见识,难道君父自己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么?”
“???”
朱厚熜闻言眼睛越睁越大,怒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得了便宜卖乖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对他挑三拣四、指指点点的狂徒!
甚至,他这分明就是嫌弃吧,是质问吧?
这可是他的禁兵,而且是禁兵之中的精锐之师!
试问谁不知道朕做出这个决定,对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已经是绝无仅有的掏心掏肺了,他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反过来嫌弃朕,质问朕?
“!!!”
黄锦此刻脑袋也跟着懵了起来,看到朱厚熜脸上的怒容,连忙又埋下头寻找京砖之间的细缝。
他严重怀疑鄢懋卿这回又是故意的!
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账,是在报复方才皇上与他相互配合的团伙碰瓷。
然后二人就听鄢懋卿依旧低着头,继续低眉顺眼的道:
“在他们的守卫之下,皇宫行宫屡遭火患,甚至君父南巡行宫起火时,仓猝之间竟不知君父所在,尚需陆指挥使撞开门户,亲自冲进火海将君父救出。”
“前些日子一众宫女行刺宫变,听闻这些禁兵同样一无所知,竟还需要君父私藏短剑自保。”
“这些禁兵君父能用得,微臣不如君父心胸宽广,无论如何也用不安心。”
“你!你你!!!”
话至此处,朱厚熜太阳穴处的青筋已经高高隆起,突突跳个不停,面色赤红如血。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