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主要的练兵项目中不是有刺杀一项么?”
鄢懋卿笑着反问,
“秦汉的弩张士远可张弩杀敌,近可拔刀御敌,远攻近战皆是精锐,我们不也一样?”
“可是……用什么来刺,鸟铳?”
高拱依旧不解。
“有何不可,兵器的事我自去安排,你们只管依我所言募兵练兵便是,时间紧任务重,都动起来吧。”
鄢懋卿胸有成竹的撂下这么一句,随后便迈步向外走去。
“……”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沈坤和高拱相视苦笑。
“肃卿贤弟,你与鄢部堂更加相熟,你看这……”
沈坤依旧无法理解鄢懋卿这“三段击”战术有何精髓,只觉得他是在纸上谈兵,应该拉上高拱再好好劝说一番,免得最终害人害己。
高拱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问了沈坤一个问题:
“伯载兄,在你心中,鄢部堂可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蠢人?”
“那倒不是!”
沈坤一怔,当即摇头否定,
“鄢部堂在在下心中非但不是蠢人,反倒是一个令在下敬佩的天人,虽有时看似倒行逆施,但实则胸中另有乾坤,所以……”
说到这里,沈坤似乎明白了高拱问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高拱微微颔首:
“如果你曾与鄢部堂一同去过大漠,你就会像我一样,哪怕心中满是质疑,也甘心追随于他。”
“因为纵使再令人难以置信,鄢部堂也从来不曾令我失望。”
“还有……偷偷告诉你,鄢部堂心眼不大,千万不要尝试与他作对!”
“走吧,先去募兵。”
“……”
这一刻,沈坤忽然有些恍惚,他又不由想起了那日鄢懋卿拿着一个喇叭趴在詹事府墙头上的情景……
……
兵仗局。
作为内官二十四衙门中的八局之一,专司制造刀枪、弓矢、盔甲等军用器械。
当然,兵仗局也负责制造火器,治下还有一个另设的火药司。
这些年兵仗局相继仿制过番鸟铳、佛朗机炮和兵仗局工匠自主研发的大将军炮。
其中最多的自然是番鸟铳这样的轻型单兵火器。
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火器始终无法受到足够的重视,研发也总是受到各方各面的阻碍,导致相关工匠严重缺乏,使得明末几乎扭转明清战局的“红夷大炮”也需要委托盘踞香山澳的弗朗机人代工。
想我泱泱大国,连国之利器都无法做到自主研发制造。
这成什么了?
岂不与后世的另外一个时常被天朝网友们戏称为“正是在下”的神秘东方大国旗鼓相当?
带着这样的心情,鄢懋卿来到了兵仗局大门口。
不待守门的小吏询问,便将牙牌怼到了他脸上:
“我有皇上口谕,叫你们的掌印公公速速出来领旨!”
第196章 平账
兵仗局值房内。
“太子詹事,鄢懋卿?”
掌印太监冯金忠放下手中的茶盏,面露疑惑之色,
“兵仗局与詹事府素无往来,他忽然来兵仗局作甚,还领了皇上的口谕?”
冯金忠自然也早就知道了如今詹事府领了西厂特权的事,还听说了詹事府门前杖责三百朝臣的事,肯定不愿轻易招惹鄢懋卿,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与其他的内官一样。
并不希望连内官都能管的西厂特权抓在一个外人手中,心中多少有那些微辞。
最重要的是,他与御马监掌印太监曹贞的关系还颇为密切。
毕竟御马监提督禁军,兵仗局制造军械。
两者一供一需,供需的过程中便有许多可操作的余地,亦有许多可抽取的利益,这关系想不密切都难……
就在昨天夜里。
曹贞下值之后与他私下饮酒,酒过三巡之际。
还曾说过“这西厂权力历来就应该是御马监的,怎也轮不到鄢懋卿这么一个外人”、“皇上这是信不过咱们这些赤诚忠心的奴婢”之类的话。
冯金忠当时没喝迷糊,自然也没敢接茬。
毕竟曹贞这番话多少带了点大逆不道的怨念,容易授人话柄。
当然,他心中的怨念肯定也没那么曹贞那么大,因为这西厂权力不论轮到谁,也肯定轮不到他这兵仗局。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想过找鄢懋卿的麻烦,鄢懋卿今日倒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他可提到此行所为何事?”
冯金忠心中莫名有些紧张,被西厂找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动辄可能便是要命的事。
“回干爹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叫干爹速速前去接旨。”
小太监恭敬的答道。
冯金忠接着又问:
“可将他请进了大堂好生伺候?”
“请了,儿子还命人上了好茶,请他暂时在大堂等待。”
“好儿子,还算有些眼力劲。”
冯金忠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烟墩帽戴在头上,扶正之后便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大堂走去。
如今刚来到大堂门外。
冯金忠大老远便热情的喊了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鄢部堂大驾光临,真是令兵仗局蓬荜生辉啊!”
鄢懋卿放下茶盏,才见冯金忠迈入门槛,见面就是一个满脸笑意的大礼:
“久仰鄢部堂大名,却是百闻不如一见,鄢部堂果然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请受咱家一拜。”
“过奖过奖。”
鄢懋卿起身还了一礼,也是笑呵呵的道,
“我对公公的景仰之情,亦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今日在此得见公公,真是我一生之荣幸,回家定要烧香祭祖,感谢先辈积下阴德。”
“呃?”
冯金忠一时没有防备,竟被鄢懋卿这惊艳绝伦的小词震在当场。
大明官场的确是提倡谦德,互相之间都说话都客客气气,有些话还要捧着点对方说。
但像鄢懋卿这么会捧,捧起来还一套一套,马屁功夫登峰造极的朝廷三品大员,他还真心是头一回遇到。
不不不!
确切的说,就算放在深谙此道的太监里面,鄢懋卿这功夫亦是鹤立鸡群,令所有人黯然失色。
冯金忠不由又想起了此前鄢懋卿那封一夜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殿试答卷……
原来如此!
曹贞有什么好不服的?
光是这两句话显露出来的本事,就已经足以将皇上哄的精神焕发,皇上不把西厂权力交给他,还能交给谁?
“……”
跟着冯金忠一同进来的小太监亦是微微张着嘴巴,惊为天人的偷偷瞄向鄢懋卿。
如果不是此刻不方便,他真想当场拿出墨宝将鄢懋卿的话记录下来,奉为经典日夜感悟。
要是他也能掌握了鄢懋卿的本事,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皇上口谕。”
眼见面前这个掌印太监似乎有点接不住话,鄢懋卿索性也收回了神通,学着传旨谒者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奴婢恭迎圣谕!”
冯金忠哪敢怠慢,连忙领着干儿子跪下领旨。
“着兵仗局移交两千五百支番鸟铳移交詹事府,并监督工匠配合鄢懋卿改造事宜,不得有误。”
鄢懋卿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但是既然命鄢懋卿募兵练兵,那便是全权交给了他的处置,鄢懋卿觉得这也不能算矫制,只是适当给兵仗局一点压力罢了。
反正兵仗局也肯定不会去找朱厚熜对质,而朱厚熜得知他从兵仗局领了兵器,肯定也不会说什么。
“奴婢领旨。”
冯金忠叩首应了下来,方才在干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陪着笑道,
“鄢部堂但请放心,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咱家即刻命兵仗局的监工与工匠赶制便是。”
鄢懋卿闻言蹙起眉头:
“开工?兵仗局的军器库没有库存?”
据史料记载,嘉靖一朝的番鸟铳产能其实并不高,嘉靖三十七年的时候有过官方统计,一年能够生产出来的总数也就在一万支左右。
就这还是那时在受东南倭患的刺激下逼出来的产能。
现在只怕根本就达不到这个产能,两千五百支番鸟铳说不定就需要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成。
这肯定是赶不上趟了……
“本来军器库中是存有三千支番鸟铳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过前些日子才被御马监提走大半给四卫营换装了,如今虽然还剩了一些,但尚未来得及将库存补齐。”
冯金忠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
“还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