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鄢懋卿是自己前往御马监勾兑的话……
他能给鄢懋卿吃这么个软钉子,曹贞本就对鄢懋卿十分不满,说不定都敢给他吃一个硬钉子,令其颜面扫地。
反正勾兑番鸟铳的事,肯定是想都不用想。
他拿不出没有的东西,曹贞自然也拿不出来。
当然,账面上事情肯定是早就做好了的。
就算鄢懋卿动用西厂权力去查,也不可能在他这边和曹贞那边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若是如此,看来公公也不是一个能动之以情的人,那咱们就不讲情了。”
鄢懋卿看样子也并没有对冯金忠的回应感到意外,随即脸上的笑意更盛,在冯金忠心中暗骂“咱家与你有何情谊可讲”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道,
“请公公尽快准备一下,詹事府的人将于半个时辰后前来兵仗局审计。”
“公公掌兵仗局之印多久,詹事府便要审计多久的账目出入,包括兵仗局的官吏、监工、工匠、供应商贾,每一个人都将亲自讯问。”
“另外,据我所知,朝廷对兵器、甲胄之事素来重视。”
“每一件兵器,每一套甲胄上都应铸有相应的编号,采购、出库、入库皆有明确的来往记录。”
“詹事府的人将一件一件的核对,一人一人的讯问,确保兵仗局没有一处不清不楚的地方。”
“想来公公如此恪守制度,定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绝无任何一处疏漏。”
“待詹事府查过之后,我亲自为公公向皇上请功,保管公公再进一步。”
说着话,鄢懋卿便不再与冯金忠废话。
抬脚便向大堂外走去,朝着衙门外候着的马车大声吆喝:
“那个谁,回詹事府通知执事堂的所有官员即刻前来兵仗局审计,休沐的也必须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内不到者,统统罚俸半年!”
他虽然不知道冯金忠平账的事,但是又怎会听不出来,这个太监刚才在与他玩语言的艺术,只是想将他这个皮球踢出去,踢到御马监那里。
他若是就这么自己跑去找御马监,九成九也是被借故推诿的结果。
面对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死死讹住第一个人。
管他三七二十一,这事你必须得给我办成,至于你们内部如何沟通,你们内部如何联动,那是你们的事,肯定比我一个外人好办!
反正你踢不走我,想把我撕下来就得带走一层皮。
再者说来,内官因为与皇上更加亲近,在这种君主专制的封建社会,自然也拥有更多的特权,又能有几个真正干净的?
“鄢部堂,且慢?!”
此刻冯金忠整个人都是懵的,惊的连忙追出来,一把拉住了鄢懋卿。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鄢懋卿这种翻脸如同翻书一般的恶臣奸贼,他才以制度推诿了一下下,这个家伙居然就要用制度掘了他祖坟?
最重要的是,平账归平账。
就算账目上做的再无懈可击,若真像鄢懋卿说的那般去查,也照样是经不住细查的。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一旦这样去查,究竟能够查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了。
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能吃肉,他下面的那些人也会喝汤。
而这些问题一旦暴露出来,下面的人该担责的担责,最终总账却还是都得算到他这个难辞其咎的掌印太监头上……
“咱家去!咱家替鄢部堂跑这一趟便是了,尽量与御马监勾兑出这剩余的番鸟铳来!”
冯金忠此刻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拽着鄢懋卿的胳膊死不撒手,只求鄢懋卿别继续较真。
“尽量?”
鄢懋卿不满的看向了他。
“一定!咱家一定全力勾兑,不敢耽误了鄢部堂的事!”
冯金忠咬着牙道。
他现在只想着先稳住鄢懋卿,前去与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曹贞商议一番,无论如何先将此事对付过去,送走这个一言不合掘人祖坟的大佛再说。
“既然公公如此深明大义,那就只好有劳了,我先在你们兵仗局四处转转,等你的好消息。”
鄢懋卿脸上顿时又洋溢起平易近人的笑容,躬着身子连声感谢,
“这回的事若办成了,公公的情我依旧领,他日依旧有所报答。”
……
第198章 这惊喜来的也太突然了叭?
内官二十四衙门,大部分都位于紧邻皇宫的东南区域。
因此兵仗局和御马监相距也并不远。
冯金忠麻溜儿坐上轿子去找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曹贞商议勾兑之事了。
鄢懋卿知道这些内官也是官官相护,这两个人见了面肯定要在私底下嚼他的舌头,没准儿还会想其他的办法搪塞于他。
不过他不在乎。
这回他用的依旧是阳谋。
这两个人喜欢嚼舌头就嚼舌头。
反正他只要他的两千五百支番鸟铳,别的什么都不管。
如果这两个人还敢继续搪塞他……为了他们着想,最好还是不要!
因为他现在已经打定了“任敌百路来,我只一路去”的主意,拿不到足额的番鸟铳,他刚才的话就不再是吓唬了,休怪他对兵仗局和御马监一起动真格的!
咱就看看闹到大傻朱那里之后。
大傻朱究竟是办了他,还是办了两个掌印太监。
别看他如今的家产颇丰,地窖里存了四十万两现银,可这都是大傻朱知道的,天底下估计没有几个人比他更干净。
而这两个掌印太监可就很不好说了……
当然,如果他们真有能让朱厚熜办了鄢懋卿,让他革职闲住、致仕回乡的本事。
那鄢懋卿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就算当场给他们磕四个响头都不在话下。
怕只怕他们没这个本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鄢懋卿背着手在兵仗局四处闲逛起来。
刚才陪在冯金忠身旁的小太监则紧紧跟着鄢懋卿,说是陪同实为监视的做起了导游,每到一处都悉心为其讲解。
别说,兵仗局的占地面积还挺大。
反正比皇宫里的詹事府衙门大了好几倍,除了管理、佥书、掌司、写字之类文职的值房之外,还有好几个颇为宽敞的场房,其中各类工匠皆在如同蚂蚁般忙碌。
打铁声、吆喝声和风箱声不绝于耳。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这些工匠们还颇有艺术细菌,他们打铁的节奏极其明快。
尤其是两人配合的时候,每几下就有人空敲铁毡,以此来引导打铁节奏,听起来竟不像是打铁,而像是奏乐的娴熟乐师。
如此经过了前面几个打制冷兵器和甲胄的场房。
鄢懋卿在小太监的陪同下进入了位于另外一个相连院子的火器场。
这无疑是鄢懋卿最感兴趣的地方,因为这里便是未来,这里便是大势,他也想瞧瞧这时候的工匠在没有机床的情况下,是如何将火器手搓出来的。
结果刚进入院内,他就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乒!”
循着声音望去,鄢懋卿在院内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面,看到了几个蹲在树下拿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吞云吐雾的工匠。
旱烟?
鄢懋卿一怔,还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因为据他所知,烟草这种东西是要到万历年间才从美洲传入天朝,然后才快速风靡起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在吸烟,这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过与此相比。
最令鄢懋卿啧舌的,还是刚才那一声“乒”的来源。
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工匠,手中拿着一个刚刚打开盖子的扁平状的长方体小铁盒,用手指轻轻扳了一下铁盒上的小机括。
然后就见上面有一个装置猛然弹下,摩擦产生了一团火星。
火星落入小铁盒中,“唰”的一声冒出一片火光与一团黑烟,随着黑烟散去,小铁盒里面居然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这个上了年纪的工匠随即将烟袋锅子凑上去,“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
“Zippo?!”
这一刻,鄢懋卿心神俱震,他真的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如果不是看到这几个工匠和身后小太监的穿着,不是看到兵仗局建筑的风格,不是看到自己身上的正三品文官朝服,他真心差点脱口来上一句“今夕又是何年”!
“刘大福,你又偷闲?!”
鄢懋卿身后的小太监倒像是司空见惯,见到他们几个便冲上前去大骂起来,
“上官今日前来视察,还不速速滚去做工,难道等着冯公公赏赐你们几个?!”
“张公公,这不才忙完出来缓口气,这便回去,这便回去了。”
几人连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的赔着罪。
又偷偷瞄了一眼鄢懋卿身上的绯袍,便连忙在地上磕了烟袋锅子,低下头猫着腰向厂房里面跑去。
“慢着!”
鄢懋卿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们。
“!”
几人顿时如同石化了一般不敢动弹,甚至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
“鄢部堂,这几个都是兵仗局的老工匠,在兵仗局的日子久了,就有点油了。”
小太监还以为鄢懋卿要亲自问责几人,又回过身来陪着笑道,
“请鄢部堂放心,此事不劳鄢部堂亲自过问,回头奴婢一定如实向冯公公禀报,保管他们日后不敢再犯。”
然而鄢懋卿却已经越过了小太监,快步来到那几个工匠身旁,毫无架子的笑了起来:
“几位匠师,不知你们方才点火所用之物是甚,可否与我一观?”
“老、老爷说的可是此物?”
这些工匠显然很少接触鄢懋卿这个级别的绯袍高官,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转过身来之后连头不敢抬,只是战战兢兢的将那个小铁盒子双手呈上。
“正是此物,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