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咕咚咕咚咕咚!”
黄锦再接再厉:
“……伏愿陛下:
广延方士,如汉武之待少君,博采长生之诀;
增建斋宫,效宋徽之营艮岳,以聚天地之灵;
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哗啦啦啦——”
朱厚熜舒爽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顺畅的除浊了,这一刻甚至觉得腾云驾雾也不过如此!
“……微臣草茅微贱,不识忌讳,谨以《道德》《阴符》之旨,效野人献曝之诚……”
“……天颜有喜,玄修日新;社稷巩固,亿兆同春!”
“咕咚!”
伴随着最后一个水声,朱厚熜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感叹:
“啊——痛快!”
黄锦心知此次除浊已经接近尾声,连忙放下答卷,取来丝帛蘸了温水,跪下身去清洗龙沟。
结果才刚一弯腰,一股子远超以往的恶臭便似一堵墙一般迎面拍来,逼得他喉咙一涌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
这是一封极有味道的答卷,甚冲,甚辣!
好在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想吐都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吐出来,甚至连皱起鼻子这样的小动作都不会有,最多只是悄然屏住呼吸。
偏偏朱厚熜又在此时发问:
“有趣……黄伴,这封答卷是何人所写?”
黄锦被迫刚一开口,便感觉整个胸腔被臭气填满,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回、回皇爷的话,殿试答卷糊了弥封,由内阁填写黄榜时才可揭开,奴婢实在不知。”
朱厚熜闻言倒也并未强求,只是沉吟着微微颔首。
朝廷有些制度不能坏,即使他是天子也不能无所顾忌,更不宜为所欲为。
否则一旦教那些御史言官抓住了话柄,即使暂时不敢直言玄修之事,也定会借题发挥,质疑朝廷选士制度的公信。
若是舆情搅得再乱一些,内阁再以此为由拒绝填榜,延迟传胪,那就轻而易举的将破坏选士制度的锅推到了他身上……类似的事在此前的大礼议和新政中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又觉得这个“敢代圣君立言”的背锅侠和挡箭牌实在难得,不能物尽其用总感觉有些亏心。
如此沉吟良久,朱厚熜终是又问:
“明日传胪之后,礼部便要从二甲三甲中馆选庶吉士了吧?”
“正是。”
“将这几封答卷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不要改变顺序,慰劳宴后送往内阁开封填榜时你也同去,给朕探清此生的身份。”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答应,已经大概猜到了朱厚熜的心思。
毫无疑问,此生已经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皇上极有可能打算在馆选中运作一二。
而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又颇有逢迎进步之心,只要皇上授意,严嵩定会尽力配合行事,让此生选上庶吉士自然不在话下。
可千万别小看了庶吉士。
庶吉士等同于进士中的优选官培生,将会和状元、榜眼、探花一同进入翰林院观政学习。
而翰林院又是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来源,在这里任职的官员未来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含金量绝不比状元、榜眼和探花低。
只不过皇上此举明显另有用意。
这对于此生而言,是祸是福恐怕也需另当别论……
……
傍晚。
豫章会馆。
“相关明日传胪,诸位年兄可有什么可靠的小道消息?”
“年兄说笑了,既是小道消息,何来可靠之说?”
“说起来,这个时候黄榜二甲三甲的名籍已经填完了吧,不知我们之中有几人能中二甲?”
“这次殿试我发挥不佳,二甲是不敢想喽……”
“年兄不可妄自菲薄,以年兄你的文采,时运来了高中状元也并非不可。”
“年兄莫再揶揄我了,要我说啊,与其白日发梦,倒不如抓紧准备馆选,如今严部堂执掌礼部,我等又挂搭在豫章会馆,保不齐看在同乡的份上,还能侥幸选上个庶吉士……”
“……”
鄢懋卿一边沉默干饭,一边听着几个同科年兄东一嘴西一嘴的闲聊。
京城共有两处江西人士捐资建设的会馆。
其中一处叫做江西会馆,另外一处就是豫章会馆。
这种会馆有一个更加直白还带点谐音梗的名字
——进士房。
顾名思义,这地方就是给进京参加殿试的考生提供便利的居所。
而能够进入殿试的考生,已经是无可争议的进士,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明官场的门槛。
因此捐资建设会馆的人,也并非完全是重乡谊做慈善,其中不乏提前拉拢门生、投资新秀的心思。
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挂搭在了豫章会馆。
据说豫章会馆是近几年才筹建而成的,牵头捐资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他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
而江西会馆的历史与名气则要相对更大一些。
因为江西会馆如今最大的捐资人,是内阁首辅夏言,他也是江西人,祖籍广信府贵溪。
无论是官职、家世方面,还是资历、羽翼方面,如今的夏言都远在严嵩之上。
因此这一科拢共二十余名江西殿试考生,有十余人都挂搭在江西会馆,只有带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心思的前主,和少数几个“不识时务”的考生,住进了豫章会馆。
这何尝不是一种站队,还没进入官场就被迫开始的站队?
当然,那些挂搭江西会馆的考生,他们的选择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除了鄢懋卿这个穿越者之外,没有人能够洞悉未来,自然也不会有人预知严嵩才是最后的赢家,而年近古稀的夏言竟然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不过现在的鄢懋卿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那就是尽早远离朝堂纷扰,致仕回乡。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一个名叫张裕升的考生凑了过来,笑呵呵的打趣道:
“鄢年兄,看你这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必是对明日传胪的结果胸有成竹吧?”
“的确如此。”
鄢懋卿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点着头道,
“不瞒张年兄说,我在殿试临近结束时才厘清对策思路,匆忙之下在答卷上涂改了三次,细想应该还有几处错字,三甲末等应是稳如泰山了。”
“这……”
张裕升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其余几名考生也都收敛起笑容。
这也就是殿试并非淘汰机制,最差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否则单凭这样的卷面,莫说是殿试,放在乡试和会试中都断然无法入闱。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张裕升等人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假惺惺的宽慰于他。
就在这时。
一个衣着华丽、短颈肥白的高大胖子领着几个家仆,风风火火的闯入堂内。
众人见了此人,连忙起身施礼:
“见过严公子。”
高大胖子简单还过礼后,一只独目却偏偏盯上了鄢懋卿,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道:
“你就是鄢懋卿?”
第4章 刘掌柜
这位“严公子”不是旁人。
正是严嵩的独子,哪怕在后世也鼎鼎有名的“小阁老”严世蕃。
与其父瘦削长身的形象不同,严世蕃应是继承了母亲的肥白基因,生了一副又白又胖的富贵模样,却又偏偏天残一目。
这样的形象显然无法参加科举,不过在严嵩的荫庇之下,他还是以官生身份进了国子监读书,随后授予官职屡次升迁,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官拜京师顺天府治中(顺天府府尹之辅佐)。
自鄢懋卿挂搭在豫章会馆以来,许是身为读卷官的严嵩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有来过。
倒是严世蕃先前来了两次,每次来都安排好酒好菜宴请这些进士,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也混了个脸熟。
“见过严公子,在下鄢懋卿。”
迎着严世蕃的目光,鄢懋卿再次行礼。
“……”
张裕升等人则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又打起鼓来。
他们都知道答卷已经在今天下午开封,黄榜的二甲三甲名单也已经填写完毕,只空出状元、榜眼和探花等待明日传胪仪上由皇上亲自揭晓。
而严嵩身为礼部尚书,又是这一科的读卷官,填写黄榜的时候要在场的,此刻必是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
那么严世蕃八成也已经心中有数。
此次前来极有可能是为了提前向名次不错的进士贺喜,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
可严世蕃偏偏一进来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刚还声称自己连卷面都不达标的鄢懋卿身上,这究竟是何道理?
难道这混账方才是在信口雌黄,假意谦虚?
可恶啊!
卑鄙啊!
所以,鄢懋卿这回殿试怕最差也是二甲前列,状元、榜眼和探花都未必没有可能,因此才会受如此重视吧?
若果真如此,那简直比杀了他们几个都难受!
正当几人如此想着,甚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的时候。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