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朔州和石洲还紧邻大同与太原,这两个可是大明屯了重兵的九边重镇,面对鞑靼南下侵略,急报中竟然没有丝毫斩获,难道大明每年斥巨资供养的兵马都是摆设不成?
若说朱厚熜对问题所在毫无头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为此他去年还曾下了一道敕令,命翊国公郭勋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人前去厘清军役。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倘若郭勋与王廷相果真用心办事,而不是与明军上下同流合污,就一定会深陷泥沼。
不过不必担心,到时候他自会出手拉他们一把。
谁成想他一手托举起来的翊国公郭勋,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非但拒不领敕,还在上疏申辩的时候满腹牢骚,奏疏中那句“有何事,更劳赐敕语”几乎就是在指着鼻子埋怨自己为何将他往火坑里推!
这事朱厚熜记他郭勋一辈子,这几年白他娘的宠幸他了,没用的废物!
不过通过这件事,朱厚熜也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
那就是郭勋这个废物勋贵相对还算是干净,起码没有把手伸进明军里面,与那些抓不住尾巴的奸人同流合污。
所以即使后来御史言官纷纷借此事上疏弹劾,朱厚熜也没生出将其收拾掉的心思。
毕竟这已经是一众大臣勋贵中,为数不多能够被他摸清底细的人了,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用处……
心中想着这些,朱厚熜缓缓开口:
“票拟中所需的钱银,你二人可找到了出处?”
“这……”
夏言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
“此事事出突然,微臣尚未来得及与户部沟通,不过微臣看过上月户部的汇总文书,若让户部从库中调拨这笔钱银恐怕有些困难,而此事又十分紧急,因此……”
“因此什么?”
朱厚熜目露凶光。
夏言的声音逐渐变小:
“因此……微臣还是先去与户部沟通,倘若户部实在难以足数调拨,不知君父的内帑……”
“嘭!”
朱厚熜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急报与票拟齐齐跳起一寸来高。
夏言心头一颤,连忙改口:
“微臣先去沟通,先去沟通,倘若尚有缺失,微臣再想其他的办法,君父不必劳神费心!”
……
次日一早。
“鞑靼么?”
急报中的内容便已在京城传开,鄢懋卿上街喝个豆汁自我虐待的功夫就听人说了好几回。
“听说这回入关的是鞑子的吉嚢和俺答两兄弟,这二个鞑子可不简单呐。”
豆汁摊的贩子显然是个话痨,见有人似乎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当即来了精神,口沫横飞的道,
“知道前些年屡犯咱们边境的兀良哈和瓦剌吧,没啦!”
“就是被这两兄弟亲自率军扫平了的,就因为这事儿啊,俺答还被鞑子大汗封了汗王称号,这叫什么?”
“这叫一字并肩王懂不懂,从元朝到现在还没哪个鞑子首领有这待遇,你说这兄弟俩厉不厉害?”
鄢懋卿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些事情。
除了这些,他还知道吉嚢、俺答部率军南下的主要原因
——通贡!
所谓“通贡”,说白了就是互市通商。
自弘治末年以来,明鞑交恶,互市断绝,鞑靼虽然不缺马匹,但却缺少重要的战略生活物资,因此屡次要求与大明通贡,不同意就威胁出兵南下。
这一次也是一样,吉嚢、俺答又派使者前往大同阳和塞要求通贡,承诺一旦通贡,“即约束其下,令边民垦田塞中,夷众牧马塞外,永不相犯,当饮血为盟誓”,否则挥师南下袭扰大明。
面对如此威胁和鞑靼人多年来的言而无信。
嘉靖帝和朝廷大臣都没惯着,非但拒绝了通贡的无耻要求,还扣押了使者,千金悬赏吉嚢、俺答人头。
吉嚢、俺答兄弟因此大怒,于是果真率军南下。
而且据鄢懋卿所知,未来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重演,“南倭北虏”始终都是有明一朝的两大块好不了的烂疮,从未真正根治……
“厉害厉害……”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随口附和了一声,丢下两枚铜钱和剩了大半碗的豆汁起身离开。
不得不说,明朝京城的政治风气还真是开明,一个摊贩子都敢在大街上公然谈论这些事情,也不怕哪句话说错了被抓进大牢。
反正鄢懋卿是没这个胆量。
要说起来,他心中还有一个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甚至挣着钱就可以一劳永逸解决鞑子的奇招呢,他会到处去说么?
绝对不会!
这年头立功你以为是好事?
朝堂上有的是人怕你立功,怕显得人家无能,怕砸了人家饭碗,怕你后来居上……到时候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还是抓紧时间致仕回乡吧!
最多离京之前将这奇招私下送给一个想进步、有担当、有胆识、最好再有点背景的义士便是,如此也算为国家民族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至于这位义士未来是福是祸,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第45章 沈炼
鄢懋卿刚离开豆汁摊不久,摊贩子便立刻收敛起笑容,来到摊位上的一名食客旁边小声说道:
“头儿,这条鱼狡猾的紧,不吃钩啊。”
“呸!这豆汁真他娘的难吃!”
那食客故意大声骂了一句,随即才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
“我听见了,急什么,这种人身上多的是漏洞,有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说完便将三枚铜钱拍在桌上,又故意嚷嚷了一句“下回不来了”,起身向鄢懋卿离去的方向快步跟去。
此人唤作沈炼,现任锦衣卫百户。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先授官溧阳知县。
因在任期间为人刚正,嫉恶如仇,又廉洁勤政,严明法纪,死在他杖下的恶霸恶痞不计其数,民间甚至传有“沈茌平,如镜明,如水清,不赏民劝,不怒令行”的说法。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听闻了这些事迹,欣赏他亢直不阿的性子,于是将他调入京城做了锦衣卫。
刚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锦衣卫经历,正七品文职,与此前的知县同级。
在陆炳的拔擢下,才来几个月就有了升迁,刚刚晋升为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顺便一提。
沈炼早年曾跟随王阳明游学,崇尚阳明心学,王阳明也对他青睐有加,将他视作得意门生。
再顺便一提。
因为他在严嵩父子后来当权时逆势而行,屡次上疏弹劾,请求诛杀严党,最终落了一个含冤而死的下场,就连他的几个儿子也受到牵连惨遭杖毙……
而沈炼晋升锦衣卫百户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秘密监视鄢懋卿。
适逢不久之前那封很有味道的殿试答卷曝光,鄢懋卿自然而然就被沈炼划入了奸邪小人的行列。
因此尽管这回他接到的任务只是秘密监视,心中也依旧憋着一股劲,誓要找出一些切实罪状,为皇上揭露鄢懋卿的真面目,断绝这等奸邪小人日后祸乱朝纲的机会,哪怕钓渔执法也在所不惜。
“此人明明健步如飞,昨日却四处宣扬被皇上打了板子,还特意去翰林院告了假,足可见其内心奸险。”
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沈炼悄然跟在鄢懋卿身后。
与此前严嵩的家仆严年不同,锦衣卫的跟踪手段自是更加高明,怎会被鄢懋卿轻易察觉?
不久之后。
鄢懋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示意暗中轮替监视的人手看紧之后,沈炼也进入了一处距此只有十几丈远的宅院。
这处宅院最妙的地方就是其中建有一个二层阁楼,阁楼的窗户正对着鄢懋卿的小院。
坐在阁楼上不但可以透过窗眼隐蔽的观察鄢懋卿,倘若有人在院内正常说话,阁楼内也能听到个大概。
如此等沈炼登上阁楼来到窗边,透过窗眼向外望去。
却才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鄢懋卿的小院居然被一群人给围了!
“开门!鄢懋卿,我知道你在里面!”
领头的人重重拍打着院门,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鄢懋卿回屋之后屁股都没坐热,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得重新起身出来查看。
“催你还礼还宅还钱!”
外面的人大声叫嚣。
一听这话,鄢懋卿心中略微一联系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跟随郭勋一同前来送礼的那个亲信家仆。
看样子昨天西苑的事已经传入了郭勋耳中,郭勋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想来也是连气带吓一宿没睡,所以才一早就派人来收回此前赠送的那些东西。
于是鄢懋卿大大方方的移开门闩:
“送出来礼还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少废话!”
亲信家仆一脚将门踹开,一边毫不客气的将鄢懋卿推到一边,一边挥手招呼随行的仆从,
“进去搬,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
“房契也还回来,还有我家主人的五百两银子,少了一文你今日就甭想好!”
阁楼上的沈炼听到这话,自是精神一振。
礼物姑且不说,房契也暂且不提,鄢懋卿才中进士不久,竟然就敢收五百两银子的贿赂?!
很好,记录在案!
顺便他还不忘将身后的锦衣卫叫了过来,轻声嘱咐了一句:
“你去告诉咱们的兄弟,一会跟紧了外面这伙人,务必搞清楚他们去了哪里,究竟是谁的人!”
与此同时。
“你们今日对我如此无礼,你家主人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