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也不阻拦,只是站在一旁笑呵呵的问道。
“呵呵,你觉得呢?”
亲信家仆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与厌恶。
“我觉得你家主人不知道,而且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今日你如何将这些东西拿走,明日就得如何将这些东西送回来。”
鄢懋卿笑道:
“而你嘛……说不定还得因为此事在我面前掌嘴,为今日的无礼赔罪。”
“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亲信家仆撇了撇嘴,一清嗓子在鄢懋卿脚边啐了一口。
他真不明白鄢懋卿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还口口声声笃定他家主子不知此事。
若非得了主子的吩咐,他一个家仆怎么敢擅作主张,率人前来收回主子送出去的礼,这不是倒反天罡了么?
“就凭我,凭我昨日在西苑挨了廷杖,今日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鄢懋卿依旧是笑,
“你要是不明白,不如先回去问问你家主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能告诉你答案。”
“这……”
亲信家仆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打量起鄢懋卿来。
他也是久居京城,宫里的暗语自然有所耳闻,其中似乎就有这么一条:皇上口中的打、着实打和用心打各有不同。
打,是意思意思。
着实打,那就得伤筋动骨。
用心打,这顿板子打完命一准得没。
而鄢懋卿如今好端端的站着,也就是说……
亲信家仆猛然琢磨过味来,悟出了鄢懋卿那句“我觉得你家主人不知道”的深意。
他这是提前给他家主人留了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而他家主人事后要找台阶化解“误会”,自然也只能让他这个办事的家仆顶锅,到时候向鄢懋卿掌嘴赔罪只怕都是轻的,说不定为表诚意还得挨板子!
另外一边。
沈炼:“狗仗人势,以廷杖之事弄巧索贿,记录在案!”
第46章 爰书
【鄢懋卿·爰书——锦衣卫百户,沈炼手录。】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一:】
院内种葱。
……鄢懋卿疑似收受银两五百,住宅一所,礼物不详,遭人上门追讨。
鄢懋卿狗仗人势,以廷杖之事弄巧,拒不归还。
追讨者遂去。
后经查明,上门追讨贿赂者系翊国公府家仆张显,为翊国公亲信,有此人证,此事恐怕非虚,可查。
未时三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酉时二刻来人造访。
对话可知此人系新科进士高拱,与鄢懋卿同为庶吉士。
责问鄢懋卿今日告假之事,言语随性,不拘小节,有好言相劝之举,疑似为鄢懋卿故交。
据高拱所言,翰林院学士疑似对鄢懋卿告假之事极为不满,欲上报内阁首辅夏言论处。
高拱停留两刻有余,疑似因鄢懋卿冥顽不灵,气结拂袖而去。
后经查明,高拱居所据此仅相隔两个胡同,宅邸系其父于正德十四年购置,无疑。
戌时四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二:】
院内种葱。
巳时一刻,翊国公郭勋率家仆携礼造访。
先命家仆张显赔礼致歉,又携鄢懋卿进入房内秘谈一刻有余,不知谈论详情,但见二人举止亲密,执手搭肩。
鄢懋卿将礼物照单全收。
未时二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再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后经查明,茯苓堂系太医院院使许绅之长子开设,未能证实是否与鄢懋卿私交。
戌时三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三:】
院内种葱。
辰时三刻,来人造访,停留一刻,不知所谈。
后经查明,此人系鹿鸣阁掌柜刘文秀,鹿鸣阁系翊国公所有,刘文秀在明翊国公在暗。
鄢懋卿自号牛笔山人,为鹿鸣阁撰写话本,话本名为《玄破苍穹》,以前所未有之期刊形式发售,现已发售四期,每期约两万余字,每期销量均已过千。
未时二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再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戌时四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四:】
院内种葱。
未时一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一个时辰,期间进入医馆后堂良久,外人不得见。
出来时未开百合固金汤,不知因何兴高采烈,口中哼起古怪小曲,回家途中额外购得烤鸭一只。
回到家中将小葱全部拔除,后于院内惬意独酌。
酉时一刻,高拱再次造访。
据高拱所言,明日内阁首辅夏言亲自授课,若知鄢懋卿告假缺席多日,恐以内阁之名将其从翰林院清退,劝其次日前去翰林院报到。
鄢懋卿答应次日一同前去报到,遂邀其共饮,虽交谈甚欢,但言之无物。
时至戌时,天色已晚。
两人闲谈至近日鞑子越关南下之事,鄢懋卿以蚊虫叮咬为由,邀请高拱移步屋内。
高拱几欲告辞,最终不经鄢懋卿拉扯。
两人一同进入房内,彻夜未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五:】
寅时三刻,鸡鸣一遍。
高拱一人先自房内鬼祟而出,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趁四下无人悄然返回居所洗漱更衣。
寅时四刻,鸡鸣三遍。
鄢懋卿出门洗漱,不久高拱前来,两人结伴前往翰林院点卯……
……
翰林院。
“淳于荣。”
“学生到!”
“夏雨和。”
“学生到!”
“鄢懋卿。”
“学生到!”
“嗯?!”
听到这一声“学生到”,翰林院侍读学士陈英达仿佛见了鬼似的浑身一颤,循着声音四处寻找。
没想到还真就在学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后面看到了鄢懋卿那副令人厌恶的面容。
“你、你怎么来了?”
陈英达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见过师长,学生伤痛初愈,今日前来报到。”
迎着堂内一片齐刷刷的目光,鄢懋卿起身施了一礼,神色淡然的答道。
这待遇他在陈英达进来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了。
这一科的庶吉士总共就二十八名,这些天下来学生之间就算不是知根知底,也都已经混了一个眼熟。
今天堂内忽然多了一个不怎么眼熟的面孔,自然立刻就引起了关注。
不过出于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这些同年没有一人走上前来与他打招呼,只是一边做贼似的偷偷瞄来,一边不住的窃窃私语,直到陈英达进来才安静下来。
“哼!”
陈英达闻言冷哼一声。
心说这小子定是听说了今日内阁首辅夏言下了早朝之后,要亲自前来翰林院授课的消息,担心缺席馆课多日的事情被夏阁老知悉,因此毁了来之不易的前程,才赶忙跑来临时抱佛脚。
后悔了?
害怕了?
早干什么去了?
晚了!
无论这厮今日来还是不来,他缺席馆课多日的事都早已上报到了夏阁老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