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自己人!”
郭勋连忙对周尚文说道,
“周将军,速速传令下去,莫伤了自己人!”
然而他也不明白眼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鄢懋卿此行出塞时,算上所有的随从也不过只有二十余人,为何现在……
郭勋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城外的那片荒原上黑压压的人群。
至少得有一二十万人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沈炼?”
锦衣卫同知阎长平也是认出了沈炼,随即面露疑色。
毕竟这可是锦衣卫中最受陆炳器重的新秀,他怎会不认识?
可他不明白,沈炼怎会从关外回来,他不是应该留在郭勋这个巡按身边,协办督查救济之事么?
说话间。
沈炼等人已经骑马到了城下,大声向城上官兵解释情况:
“自己人!”
“后面这些都是此前被鞑子掳走的朔州、石洲军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鞑子已将他们全部释放,请城内守军先收了火铳弓弩,万不可刀兵相向误伤了自己人!”
这是个啥情况?
城内军民听到这话,亦是一头雾水。
此前之间鞑子掳走的人便似肉包子打狗,还是生平头一回见着回头人,而且还是全部释放,这是鞑子能做出来的事?!
“先将事情说清楚,鞑子因何如此好心,竟没由来的释放全部俘虏?”
周尚文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此事实在难以理解,让他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甚至怀疑眼前这个“自己人”已经成了敌人,此刻正在助鞑子骗开城门。
“这是鞑子为了与大明通贡表达的诚意!”
沈炼跳下马去,扯着嗓子说道,
“鞑子还斩首了数十名大明叛将,送回头颅传首京城!”
“还送来白骆驼九头、白马九匹、白牛九只与金锅银锅若干,献上‘九白之贡’,以示对当今皇上的崇敬!”
“除此之外,俺答还将自己的长子一道送来,携带鞑子国书前往京城,亲自向皇上献书……”
听着沈炼的话,周尚文只觉得越说越是离谱。
心中笃定沈炼已经背叛大明投靠了鞑子,当即厉声怒斥:
“简直一派胡言,传谣也打个草稿,你当老夫是头一天与鞑子打交道?!”
“……”
郭勋亦是觉得离谱至极,可他却更关心一件事,遂站出来大声问道:
“沈炼,守常何在,为何不出来说话?”
“翊国公稍安勿躁,鄢懋卿正在后面压阵,随后便到!”
沈炼施了一礼,正色说道。
压阵?
压个屁的阵!
他怎会不清楚鄢懋卿为何落在了后面?
那个冒青烟的东西分明是非要亲自守着他那沉重的四十万两银子,才与运送银子的牛车一道落在了后面!
若非担心这事当众说出来恐怕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引得阳和塞军民哗变。
而“奇谋”的事又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他才不会替鄢懋卿掩盖此事!
第77章 打开城门!(二合一)
也就是说,那奇谋真的办成了?
郭勋闻言心头一颤,可是在见到鄢懋卿之前,依旧打心眼儿里不敢完全相信!
因为这和他所知的奇谋内容出入太大,也远远超出了他预想的结果。
释放俘虏,斩首叛将,献九白之贡,还送上质子国书……
这是通贡么?
这分明是屈膝乞降!
鞑子若是如此轻易便可招降,那么此前那一百多年的袭扰又算怎么回事,元朝遗留下来的世仇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自太祖到今日,大明朝廷自上而下除了鄢懋卿之外,都是无能之辈?!
而且不能完全排除鞑子诈降的可能。
纵观此前的一百多年,鞑子就算与大明通贡的时候,各部也依旧频繁南下掠夺明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尽管依鄢懋卿奇谋所言,鞑子一旦找到了露天煤矿,有了比南下劫掠明人更安稳、更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
定将主动约束麾下部族,甚至不惜付诸暴力镇压,也一定会全力杜绝一切妨碍通贡的纷争,非但起码可以为大明北方边境换来百年安稳,亦可令鞑子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但如果郭勋不曾记错的话,那应该也是大明与鞑子之间“互惠互利”的合作,而并非鞑子单方面称臣乞降……
“沈炼,你可知锦衣卫背叛大明是何后果?”
就连阎长平都忍不住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审视着沈炼,用警示的语气大声问道。
“原来是阎统领,下官自然知道!”
见到直属上司竟也到了阳和塞,沈炼心中虽然意外,但却越发坦荡,
“锦衣卫者,天子爪牙,职司侦缉,不隶三司,若有贰心,处置从重,当夷三族,阖门殄灭,寸草无遗!”
“……”
看着沈炼坦荡的表情,阎长平一时也不好判断了。
沈炼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破格升调的,在这之前便已将其底细查了个明明白白。
因此阎长平对沈炼亦有了解。
这个人除了刚直不阿、嫉恶如仇之外,孝心也同样令人动容。
嘉靖十二年,其母俞氏患病卧榻,沈炼曾一连三月衣不解带,昼夜侍于床畔,焚香吁天,乞求上天将母亲的病症转移给自己。
后来俞氏痊愈,乡人皆道是沈炼的孝诚感动了上天,此事在他的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阎长平有理由相信,哪怕不论沈炼的品质,只是顾忌一家老小的安危,他也不敢轻易背叛大明……
说话之间。
城外的人群中适时走出了一片亮眼的白色。
“哗——!”
“那就是传说中的九白之贡么?!”
阳和塞军民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那正是沈炼方才提到的九头白驼、九匹白马与九头白牛,也就是所谓“九白之贡”的贡品。
阳和塞军民常年与鞑子打交道,尤其此前互市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些鞑靼人的习俗,因此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知道“九白之贡”对于鞑靼人的含义。
这是鞑靼人最为崇高的认主之贡,献上此贡便是臣服,等于正式承认了大明的宗主地位!
他们此前只是听过“九白之贡”,却还从未亲眼见证过。
这对于渴望和平却又只能以战止战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天方夜谭!
难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鞑靼人这回是真的甘心臣服?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鞑子明明不久之前才挥师南下,大掠朔州、石洲一带满载而归,甚至几乎没有伤亡,为何忽然之间就降了,而且还降的如此心悦诚服?
谁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
“诸位请看!”
沈炼也转身走向身后的一辆马车,“哗啦”一声掀开上面的篷布。
血腥骇人的一幕顿时呈现在一众阳和塞军民眼中!
那竟是数十颗血淋淋的首级,有的死不瞑目,有的狰狞可怖,有的惊恐扭曲,甚至还有血水顺着马车不断滴落在地。
“这是?!”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沈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道折子,大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原太原副总兵,贾景,正德十三年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大同参将,尚建明,嘉靖三年大同兵变率众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大同游击,庞同甫,嘉靖三年大同兵变率众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宣府游击,施泰,嘉靖十一年……”
一个个名字自沈炼口中念出,代表着一个又一个此前背叛大明的将领殒命。
阳和塞军民或许不了解其他地方的叛将,但绝大多数老人对于嘉靖三年大同兵变时的叛将却不可能没有印象。
或许当初背叛大明的底层军士还情有可原,但这些将领却都是压迫兵卒谋取利益的利益既得者。
他们的叛逃与底层军士的处境毫不相干,大多都是在兵变时暗中沟通鞑子,抑或是此前的贪腐之事败露无法向朝廷交代,为了活命主动出卖大明,他们死不足惜!
正如沈炼口中的大同参将尚建明和大同游击庞同甫,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阳和塞军民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这……”
郭勋、周尚文、阎长平等人听着这一个一个的名字,同样百感交集。
此事若是真的,他们何尝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打今日开始,所有的大明边将的头顶都将悬起了一柄利剑,背叛大明投靠鞑靼不再是出路,而是死路!
任何人在做这件事之前,都必须好好考虑这些前车之鉴的下场!
甚至……
此前私下沟通鞑靼,至今还未暴露的边将,也将开始惴惴不安,担忧自己是否已被鞑靼出卖!
这何尝不是一个绝户计,绝了所有身在明营心在鞑的边将之户?!